从曹府出来,已是戌时末。天上一勾弦月,繁星点点。

    夏侯玄骑马往回赶时,碰见了晚归的司马昭。他口称去北郊阳渠附近探察地形,回来晚了。两人在马背上互相抱了拳,彬彬有礼地打了招呼。因天色已晚并未多说,便又错身而去。

    望一眼远近街上,空空落落,灯火稀疏。

    夏侯玄骑在马背上,听着耳边声声清脆的马蹄响,不知怎的,脑中霎那间闪过少时无数片断。

    夏侯玄记得,在那场致知堂校场射箭比赛的闹剧风波过后,翌日,司马师并未迟到或缺课,而是依然雷打不动地卡着辰时三刻的钟点,准时出现在学堂。

    上课前,师傅当堂宣布,司马师忤逆堂规,欺凌同窗,罚其铁戒尺三十,并责其抄写《礼记·学记篇》和堂规各五十遍,以示惩戒;毌丘俭无视堂纪,公然聚众斗殴,念其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免去戒尺罚,仅罚抄《礼记·学记篇》和堂规五十遍。

    毌丘俭“哼”了一声!颇有些不服气。

    司马师却是一言未发,并不反驳。他挺直腰身,面无表情地蹬蹬几个快步,走到学堂台前,面向师傅,伸出左手。

    致知堂的训戒尺为纯铁特制,通体乌黑,长约两尺三寸,宽两寸余,厚且重,专用来惩戒犯了错又无悔改之意的学堂子弟。谁犯了错,就要被打手掌,长长记性。

    偌大的学堂内,只听得“啪、啪”的声音格外响亮,一声又一声,刺激着每个人的耳朵。

    “哥……”夏侯徽在桌案下轻轻拽了拽夏侯玄的衣角,目带央求地看着他。意思很明显,想请他跟师傅说情。

    夏侯玄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师命不可违。

    再说,司马师此次虽未铸成什么大错,但他小小年纪便狠戾若此,丝毫不念同窗之谊,理应受点责罚和教训。

    致知堂里都是些京城官宦人家的子弟,即使偶有犯错者,在受罚时若不堪疼痛,软了态度央求师傅,说些“请师傅饶恕,弟子谨记教训,再也不敢了”之类,师傅一般都会心软手下留情,打几下给点教训就是了,不会如数罚完。

    司马师却始终不曾低头求饶,甚至未曾哼一声。

    师傅如数打完,照例问了句,“司马师,你可知错?”

    司马师仍然昂着头,面无表情,并不答话。

    学子席上鸦雀无声。

    坐在夏侯玄后边的毋丘俭瞧不上司马师那股拽样,鼻子里哼了一声!——挨打还那么拽,真是又臭又硬!

    “如此冥顽不灵,不知悔改!按照堂规,再加十下!”师傅不知是累得还是气得,攥着戒尺的手直哆嗦,胡子都根根撅着!

    因为司马师的左手已经红肿老高不成样子,又拉过他另一只手,换了右手打。师傅真动了怒,下手力气更重了,又加了十戒尺。

    当着一众少年,司马师一直挺着胸,生生受完四十戒尺,而后苍白着脸,回到最后排的角落位置。身影愈显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