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俭醒来之时,只觉头痛欲裂。

    好吧,他脑袋的确险些被那木梁砸开了花。萧潋身子柔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他居然还想用这身体英雄救美。他甫一醒来,身体疲惫僵硬,动弹不得,只听见床帘外,萧潋阴沉地对几位太医道:“若他出了什么事,你们便通通人头落地。”

    闻言,梁俭只觉头更痛了。想他平日待臣子是如何宽和仁厚,何时这般喊打喊杀过?眼下他再不开口,他那仁爱之君形象便要毁于一旦。

    于是他赶紧挣扎着坐起来,拉开床帘子,勉强道:“我没什么事,几位太医辛苦了,你们便先行告退罢,我有一些话要同皇帝说……”

    无奈萧潋是朵不合格的解语花,完全不解他苦意,又往他岌岌可危的明君形象上火上浇油:“你们这群庸医,还不快滚!在这站着等死么?”

    太医们即刻便战战兢兢地告退下去,那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俨然误以为一向宽厚的皇帝冲冠一怒为红颜。梁俭心中无语,萧潋从前像妲己,如今便像纣王。可他正欲开口,抬眼见萧潋满脸忧心地向自己快步走来,又不忍说萧潋不明礼义了。

    萧潋垂头握着他的手,手心仍有心悸过后的余汗,一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道:“臣妾急着去找您,您心中却只想着救皇后。”

    他说这话时,虽有那么一丝丝妒恨的味道,更多却是委屈。

    梁俭默默了许久,低沉道:“皇后是朕的妻子。换作是你遇险,朕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见萧潋面色似有松动,又语重心长起来,以长辈口吻温声道:“你初入宫时,是那样明艳动人、温柔可爱,朕还记得那时你与徐贵人居所隔得近,朕有时去看徐贵人没去看你,你也毫无怨怼。究竟从何时起,你变得如此爱争风吃醋,如此尖酸刻薄、跋扈悍妒?平日你爱刁难别个妃嫔,朕也只当你年少气傲,本性不坏……朕不愿意去追究那许多,说得薄情些,是那些个妃嫔在朕心中不及你。但皇后……”

    萧潋原不过委屈而已,听了他“谆谆教诲”,当即面色骤冷,冷笑道:“但皇后在您心中比臣妾重要是么?”

    “他不过比臣妾早几年遇见您,除了这点,他哪里比臣妾好?他不及臣妾年轻,不及臣妾貌美,更不及臣妾对您全心全意、矢志不渝!他平日里如何冷待您您自己不明白?您还,您还为了他骂臣妾……若真心爱一个男人,可这男人又风流多情、三妻四妾,哪里能忍住不为他争风吃醋,哪里能不为他步步为营,变得尖酸刻薄、跋扈悍妒!”萧潋越说越失态,说到后头,已眼角泛红,“臣妾一片痴心,您却说臣妾只是贪图荣华富贵!”

    “朕何时说过这种话?”

    梁俭眉心微皱。

    他是当真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话。

    “是不是那日朕罚你时对你说了什么重话?你别往心里去……”梁俭想道,罢了罢了,自己赶紧认个错得了,省得他这爱妃闹了这么些天还要接着闹,便笑着反握萧潋的手,道,“那日朕气昏了头,大约是一时说了胡话。爱妃兰心蕙质,便不与朕计较了吧?”

    您气昏了头,便可拿别人一颗真心来践踏而不自知?萧潋见他竟以为这般哄小孩哄小猫小狗似的草草几句便可了事,一时间如鲠在喉,眼泛泪光而不言。如此诛心之语,匕首般插在自己心上好几日,这人竟甚至不记得有说过这话,还、还……自己的十二万分伤心,这人一分都不明白。

    他想起自己封号的来由——丽,美也,华绮也,只关容颜,无关心志。从前,他也会羡慕贤妃静妃兰妃她们,贤、静、兰,贤淑温慧,恬静美好,如兰香远,陛下替她们拟的封号,个个是夸她们心性。不似自己,全仗容貌与床笫淫技上位。偶感不平时,他也只得这样安慰自己,心性好又有什么用,陛下有因为她们内心美好便多宠她们一分么?终不如自己容颜艳丽、冠绝六宫。陛下不看他内在又如何,只靠脸蛋他不也得了专房专宠了?竹柏杏桂挺拔玉净,与松比肩而立、直逼云汉,也不若凌霄花婀娜攀附,与那青松痴缠相依。

    可如今想来,他只想哭。

    陛下确是喜他貌美,可除却这张脸,他皮囊下的心、他这个人,陛下怕是从未正眼瞧过哪怕一眼。

    “傻瓜,你哭什么?”梁俭久久等不到他回应,却有感手背上啪嗒嗒落下几滴泪来,一时不知他又怎么了,只一面感慨这美猫猫小性子真多、一面轻轻拍着萧潋的背,“又哪儿不开心啦?朕比你年长许多,你许多想法,朕自是不理解,你且告诉朕便是了。”

    晚来天急,枝头花飘瑟,无语怨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