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又不免有着隐隐的疑虑。

    高振道“节下有所不知,当初在奉天,皇甫将军奉命东行游说李怀光后,是仆向普王献了党项蕃兵挖掘地道,才令到后来贼泚云车陷落,奉天得救。仆敢斗胆自夸,普王心中,记得仆的这份小小功劳。所以仆向普王开口,求他设法将节下的两个孙儿救出长安时,普王殿下确有谋划之意。”

    姚令言轻轻“哦”了一声。

    高振又诚然道“不过,仆也知道,王公贵族,岂会在如此大事上,只因酬劳前功,便应许我这样的僚属。仆以为,普王在奉天御前,八成探得圣上的意思,泾原镇终究还是要归于节下与皇甫将军手里,普王当初便出镇过泾原……”

    说到此处,高振的声音越发低微,眼中的光芒却更为灼热“普王殿下他,胸有大志,最善结交能臣,自是愿意在此事上助节下一臂之力。”

    姚令言将普王李谊当年与今日的种种言行细想一遍,也觉这是个心思缜密的王爷,或许盘算着“欲取之、必先予之”的念头。

    自己好歹至今仍未听得圣上封了他人遥领泾原节度使之职,倒也确实有点资本请普王施以援手,救出自己的两个孙儿。

    姚令言于是深深叹了口气,以推心置腹的语气道“高孔目,就在昨日,李元帅也隐约与我说起,姚濬怕是挪不过这个阳春,长安的泾师将卒想来都归于贼泚手中。老夫教子不当,姚濬得如此下场,我也无可抱怨。但老夫那两个孙儿,一个只有五岁,另一个刚会走路,老夫实在见不得,他们丧命于兵乱之中。”

    高振默然,待姚令言稍稍平复后,才沉声道“节下,仆省得,稚子何辜,便是陌路相逢,某亦会救得。何况当初在泾州,若非节下屡次提拔,我高振也难有今日。”

    他说罢,向姚令言磕了个头,吐出自己的誓言

    “节下,便等仆的消息罢。必不负节下。”

    ……

    三月初三,上巳日。这本是新年之后,除了元夕之外,最让人期待的日子。郎君娘子们,又能如上元节那般,结伴出游,在春和景明中,来到水边,以兰草蘸水,轻柔地拂在彼此袍衫之上,取涤除灾厄之意,是为“祓禊”。

    若在往日,渭水之滨,必如长安曲江池畔一样,多的是垂髻朱唇、绣罗衣裙的丽人。甚至还有善做买卖的艄公,将破烂溜丢的一艘木船儿,漆得亮堂堂,布上岸几矮凳,摆了菓子,供客人晒着太阳、吹着春风,游船河上,好不惬意。

    然而兴元元年的这个上巳日,渭水边营垒相连,兵戈森然,莫说丽人,便是连飞鸟走兽,似都不敢在此稍作停留。

    是夜,新月如钩,万籁俱寂。韦执谊在渭水之畔,静立,静思。

    自午后起,他便一直呆在渭水边。他想起自己与妻子杜氏的相识,正是在那年上巳节的长安水边。妻子是朔方军郭子仪旧将杜黄裳的次女,自小在京中外祖家长大,有着长安佳人又典雅又活泼的风姿。成亲后,杜氏变得更为温柔可喜,不仅与韦执谊琴瑟相谐,而且作为婶娘,尽心尽力地照顾横死益州的韦凝砚夫妇留下的孤女,待这苦命的小侄女视如己出。

    所幸,去岁重阳前后,杜氏便带着侄女和幼子,自长安西行,往杜黄裳处省亲,正好躲过了泾师兵变。韦执谊自问,若家人仍在京师,自己恐怕未必能狠下心去,孤身东行投奔李晟,而置妻子和孩子们于险境。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岳父杜黄裳在朔方,本就与李怀光有隙,韦执谊又是普王和李晟的幕僚,因此朔方军与神策军合营后,韦执谊更觉局面复杂棘手,虽仍应付得过来,心中难免也有烦躁之时。

    今日这上巳节,他相思骤起,寻了个由头躲到渭水边,散散心。

    从夕阳西下的千里胭脂映江红,到明月初升的一弯银钩入水中,天地山川这最为纯净美好的景色,直看得韦执谊思绪万千,舍不得就此离去,更不想回到那纷繁错综、勾心斗角的军营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