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的秦岭方向,铅云密布,并且眼看着就要盖过整个天空。

    终于,一场倾盆大雨,在吐蕃骑兵开拔之际,浇了下来。

    进入中原的五月后,雨水并没有凉意,而是带了溽暑前奏的闷热意味,肆无忌惮地打在异族骑兵和他们的马匹身上。

    琼达乞知道,自己手下的这些勇士,若不是军纪约束,早就已经脱下那身犀牛皮护具。高原的军队,无惧严寒干燥的气候,讨厌温潮多雨的环境。他们从身到心,都已经习惯了猛烈的日晒和稀薄的空气,中原的春夏之交,或许对唐人来讲是美妙的季节,对于吐蕃人来讲,却会带来水土不服的困境。

    作为统帅,琼达乞身上的锁子甲保护性更高,也因此更密不透风。但他的兴奋之情拯救了浑身的燥热。

    百多里外就是长安城。他一路担心的变化,终于没有发生。

    熬过长安一战,他和他的勇士们就能回到家乡,无上尊贵的天神赞普会在逻些城王宫中接见他这位琼氏子弟中的佼佼者,授予他比虎豹皮鞍鞯更高的荣誉,然后将丹布珠公主的手,交给他……

    自打在萧关城头才第一次见到赞普的五公主后,琼达乞除了惊讶于她的年轻外,似乎一直未有爱慕渴求的悸动之情能蒸腾而起。

    对手下的两万勇士,琼达乞自然要将阿眉描述成苦心孤诣又聪慧坚韧的小主人,雪山蕃国有赤松赞普这样威武英明的领袖,又有阿眉这样即使女儿身也智勇双全的王室子弟,蕃军必能士气如虹、所向披靡。

    但私下里,琼达乞隐隐感到,自己对阿眉的同情,越来越浓。且不说自己年长她十余岁,贵族出身的琼达乞在情事上并不是无条件地服从于原始,看着阿眉总像看到自己家族中的幼妹。

    就算忽略年龄,当观察到阿眉眼眸深处若有若无的茫然凄怆时,琼达乞更提不起蓬勃的男女爱恋之兴。不过,他也发现,公主见到那位唐人将领皇甫珩时,眼睛会格外亮一些。

    推己及人,琼达乞错误地将阿眉的表现,理解为吐蕃人对于唐人悍将的一种微妙崇拜,以及礼貌地交谊。毕竟,作战是否全力以赴,将来要由唐人统帅去中原天子跟前禀报。

    当然,就算作为男子并无炽烈的情起过程,琼达乞对于做驸马这个目标,却是认真的。琼氏本是小族,好歹到了他琼达乞这一代,族中太平,有出息的年轻子弟也如雨后青草,有崭露头角之势。琼达乞正当壮年,军功与联姻,都是他引领整个家族向更高的权力层级攀升的助力。

    于是,晨间,营中高层迅速作出决策后,琼达乞立刻向皇甫珩提出,丹布珠公主,也须留在武功驻地。

    若阿眉有个什么闪失,他去做谁的驸马?

    万五骑兵很快集结完毕,整装待发。勇士们的鞍鞯边,人和马的粮草,都只够三五天。如此轻装,是高原精锐快袭敌人部落的习惯。而眼下,他们必须与素未谋面的天子亲军——尚可孤的神策军合作,打下长安。

    “琼将军放心,长安南边的外城郭墙,只丈八高,经历这些年的战乱,还毁的毁,塌的塌,与禁苑的城墙不可比,有尚可孤将军引路,吐蕃勇士自能势不可挡。”

    白崇文也不顾炎热,披上了他那身象征神策军荣耀的明光甲,与其说是在给琼达乞打气,倒更透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得意。

    一旁的中使监军翟文秀,盯着白崇文,心底深处,促狭地冷笑了一声。

    说实话,离开梁州北上时,翟文秀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加入到白崇文,不,更准确地说,是加入到尚可孤的阴谋中。

    尚可孤曾是前朝宦官鱼朝恩多年的养子,虽然后来划清了界限,但这位神策军将领,对于帝王家奴心态的揣摩能力,一定远胜于李晟这个也算得有心机的武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