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昭心若沸汤之际,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宋家娘子,主公差老奴前来告讯。”

    若昭一回头,见正是前几日韦皋派来送信的老仆。

    “老奴方才前往刘主簿宅邸寻访娘子,是从那位胡姬女伴口中得知娘子等在此处。主公言,娘子若刻下无紧急之事,可随老奴前往城下等着那位故人,此地毕竟不是叙旧之处。”老仆言语恭谨,透着一股稳妥,却深意昭然。

    “皇甫将军确是进城了?”宋若昭知这老仆是韦皋心腹,她信任韦皋,因此对老仆也直言相问,不再避讳。

    老仆点头道“皇甫将军与主公戮力同心,首战退敌,如此军国大事,圣上自要细问。娘子毋忧,主公已有安排。”

    若昭细一端详,才发现这老仆脑门上一层汗珠,这寒冷天气如此模样,想是为了寻她兜了个大圈子,跑得急切,生怕将主公的事办出了差池。宋若昭微感歉疚,当下再无二话,随着老仆往城门方向走。

    来到内城边上的棚房处,一位荆钗布裙的老妇迎出来,向若昭福了一福,道“见过宋家娘子,仆妇乃为韦将军准备炊食的役者。娘子先用些晚食吧。”

    若昭见棚房的位置闹中取静,木门大敞,屋中桌前生着个火盆,寻常胡床前的案几上摆着粟粥、蒸饼,还有一碟毕罗。她正肚中饥饿,谢过老妇后坐下用食,发现那毕罗中不知何物,竟是清鲜可口。

    老妇坐在门口,仿佛看出若昭心思,温和地笑道“娘子可还觉得这毕罗能入口?韦将军吩咐过,娘子喜素,因此这毕罗是以覃子拌上葵菜作馅。”

    若昭一愣,轻声道“多谢韦将军费心。”她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再与这老妇应酬。

    老妇倒落落大方,音容慈祥,善言道“娘子慢用。仆妇一直候在这里,陪着娘子。”

    若昭颔首,又向门外望去,见方才带她来的老仆已远行十几步,正和道边看守弩车的几名陇州军士交谈。

    落日迫近天边,晚霞如火,城防之上的陇州兵退下来不少,以队为伍,聚在一处生火造饭。与那日在山谷中的晨食一样,陇州兵几乎无闻喧哗之声,军纪整肃。

    虽如此,毕竟是军营之地,宋若昭一个闺阁女子,倘无那老妇陪伴,着实多有不便。若昭一口口慢慢地咬着毕罗,心道,这韦皋真是心细如发。

    宋若昭吃完,已是掌灯时分。她既已知皇甫珩无恙,且在奏对后即会来此,心中早已安宁下来。一日奔波,思绪又经历了大起伏,油灯的微光下,她倦意顿起,支颐闭目,竟渐渐地睡着了。

    朦胧中,她觉得周身越来越暖,昏昏沉沉间,身边似乎又有轻细的咀嚼食馔之音,她在恍惚间的意识想去辨认那声音,但自己如裹在一团热雾中般,因太过放松舒适而醒不过来。直到几声清晰的男子咳嗽,终于让她惊觉。

    她猛然抬头,双眼还惺忪着,已听那思念了数个日夜的浑厚嗓音道“将你吵醒了。”

    皇甫珩放下双箸,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若昭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仔细地打量着皇甫珩,想确信他没有受伤。皇甫珩如何不知她心思,但觉胸口拱上一股煦暖温情,柔声道“莫担心,不曾伤得半分,只是收兵后即被诏入城内禀报军情,实在饿得狠了,进来见你熟睡,便先用些粥饼。”

    宋若昭见皇甫珩面上尽是沙尘,脸膛似乎又较前些时日瘦削了些,只一对凤目仍炯然有神,蒙上了一层蜜意后再望过来时,当真叫人如饮甘泉。她莞尔一笑,鼓起勇气道“乾岗一别后,我便始终担忧你。”

    皇甫珩怜爱之色更浓,他正是钟情于若昭又娴雅又坦然的性子。他的嗓音越发低沉,却也越发坚定“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待奉天之围得解,我便回邠州禀过母亲,遣媒人至潞州宋府。”

    听闻此言,宋若昭顿觉从小到大从未有过如此欢喜的时刻,但旋即诧异道“令慈到了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