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翛忽将手中折子合上,长眸侧挑:“你倒有自知之明。”

    “扫了陛下雅兴,还望陛下恕罪。”我身子躬得更低,眼角余光恰可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黑漆鎏金的榻椅边缘,修长食指一下一下敲扣着,不轻不重,直击人心。

    半晌,他再次执起笔,慵然开口:“去跳一个。”

    我手心一紧,大抵明白这次是躲不过了,福了个身,行至大殿中央,思虑片刻后,挑了支最简单的舞跳起来。

    像我这种出身高门的闺阁女子,琴棋书画舞,样样皆应略通一二,其中我最擅长的便数舞曲了。少时总喜欢一些漂亮华丽的东西,瞧着舞女们衣袂翩翩丝带飞扬的样子,就如同天上下凡的仙女,于是也非得兴致冲冲去实践一番,幻想着如何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心上人面前。

    我学过许多种舞步,为能跳好红颜乱更是煞费苦心,只不过后来的后来,我很少再如那时一般满怀期待地跳某一支舞曲,也鲜少再为某一个人不眠不休地彻夜钻习,久而久之,这些便都荒废了。

    脚下的步子略微生疏,我将动作放得最慢,以便留出足够反应的时间。

    好在季桓并没有看我,他重新翻开另一沓奏折批阅,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此时此刻,我和他之间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艳阳午后,他凝神默读,我在光和影的交错下,奋力跳着一场无声的独舞。

    不多时,脚踝处传来阵阵酸疼,我这才想起今日出兰苑时险些摔的那一跤,到底还是扭伤了,走路虽不成问题,一跳舞便有些受不住,疼感格外鲜明。我额角渗出丝丝细汗,咬牙将呻.吟吞下去,尽力维系着身体的平衡。

    因着这愈发明显的疼痛,每一刻都变得特别难熬,步调亦随之愈来愈乱,整个人摇摇欲坠。

    正当我快站立不稳时,只听“啪”地一声,染着朱墨的檀笔骤然落地,沿着木阶疾速滚下。

    “够了,”

    他眉峰似剑,缓缓抬眼:“收拾干净,换只笔来。”

    晚时,青栀来了趟我屋里,为我带来瓶跌伤药,还特意叮嘱我今夜好好休息,不用值守,她已经替我向陛下告了假。

    我着实有些惊讶,今日领膳食时她见我行路姿势怪异,便多问了几句,原以为她不过随意问一嘴,没想到真正将这事儿放在了心上,且亲送药上门。

    自入承乾宫,青栀便对我处处照拂,许多事儿能通融就通融,她是承乾宫的掌事姑姑,季桓的心腹,有她私下行方便,我日子的确好过很多。但我还是不太明白,她为何如此看得起我一个被帝王废黜的弃后?

    青栀侍奉季桓也有多年了,早在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时,青栀便已效忠跟随,我每次去偏殿找季桓,总少不了她的身影,可以说,青栀亲眼见证了我与季桓之间的恩怨纠葛,她应当最清楚,季桓是如何厌恶我,她这般帮我,就不怕惹火烧身么?

    而且,她以前应当也是……不怎么待见我的。

    记得刚成为皇后那段时日,我总爱来承乾宫求见季桓,可无一例外,皆被她挡在宫门之外,顶着一张不卑不亢的脸,谁的面子也不卖,之后我渐渐心灰意冷,整年整年窝在自己的宫殿,便与她再没什么交集了。

    我叹息着摇摇头,或许……是因为可怜吧,做皇后时我便窝囊得紧,如今就更别提了,我这过往十多年的经历说出去,妥妥成为坊间茶余饭后最充足的谈资,没准还能赚些眼泪,聊表怜悯,末了再加上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真是罪有应得!

    我靠在床杆上笑了笑,李恪曾经还真就这样骂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