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一口气:“我反对你用这种原罪论来看待整件事情。区域性的不公在世界上任何地区、任何时代都会存在,只是程度不同。就算当初不是你也申请了奖学金,也会有其他人,就算你没有……”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算你没有和他在一起,他也不会喜欢上她。只不过,在她眼里,在竞争中将她击败的那个人正好是你,一个她接触得到、恨得到的实实在在的个体。但作为这个个体的你,是没有责任的。”

    “如果每一个个体都推掉责任,推给一个虚无飘渺的团体,那到头来,谁都不会去担负这个责任。”

    “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装不懂?凭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谁才应该负起这个责任吗?你以为你是这个群体中的得益者吗?表面上是,但实际上,你终究也不过是其中的受害者。冤有头,债有主,你何苦去背负这莫须有的债?你若去背负了,那真正的债主就永远可以逍遥在外。”

    “你!就是你!”突然,一个中高年女子高声厉喝,冲着我跑过来,幸而望月先生挡在我面前,她手中挥舞的拳头才没有砸到我。“就是你!什么东西都和琪琪抢,是你把她害成这样的!”

    她身后的一个中高年男子赶忙跑过来,拉住她,让她冷静。这对夫妇应该就是曼琪的父母了,得知女儿患病,连忙从国内赶了过来。他们虽然年纪并不是很大,但头发已经大部分花白,面容干枯。他们衣着简朴,双手皮肤很粗,看得出来平日十分操劳。

    曼琪母亲被丈夫拉着没法动弹,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指着我骂:“当初,你和琪琪抢系里的奖学金,你不过是仗着自己底子好,平时多和系里老师通关系罢了!琪琪告诉我,你家里很有钱,出手很阔绰,你根本不需要奖学金!还有,她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不错的对象,你本来也不喜欢人家,只是看到我们琪琪喜欢,又过去和她抢!你怎么这么恶毒呢!”

    “够了!你少说点!”曼琪父亲大声喝道,转过脸来哭丧着脸对我们说,“琪琪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是我们全家老小的希望。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琪琪妈妈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请你们见谅。”

    看着曼琪母亲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曼琪父亲默默地背过脸去擦泪,我如鲠在喉,含着泪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望月先生用中文冷静地对他们说:“我同情你们女儿的遭遇,但却不认为这和晴夏有什么关系。而且,你们女儿差点对晴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人身伤害,于情于理,应该追究责任的是她才对。”

    我拉拉他的衣角,小声让他别再说了:“那时她已经神智不清,做的事情不算数的。”

    他回过头来低声对我说:“你以为当初你为什么会被指派到那家公司去出差?事后为什么了解了情况的星原要辞退她?”

    我惊讶地望着他,原来是她。

    这时,星原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瞥了一眼我和望月先生,便走到曼琪父母面前。因为这家医院也接待大量从海外来的病人,所以有常驻的中文翻译陪在病人家属身边。星原每说一句日文,翻译便说一句中文。

    星原向他们说明,他是曼琪工作单位的直属上级,对她长期以来的过劳工作和过大压力负有责任。他对着他们夫妇深深地鞠躬。曼琪母亲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把星原推到墙边,不顾曼琪父亲和医院人员的阻拦,对着他拳打脚踢。星原只是保持着深鞠躬的姿势,不还手,默默地任她踢打着。

    我要跑过去,却被望月先生从背后拉住:“让他去吧。这件事上他的确有责任,如果他能够早点调整自己的领导方式,可能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样严重了。以后他不会放着她不管的。我们走吧,你就不要多操心了。”

    星原被曼琪母亲打倒在地上,医院警备人员冲进来阻止。

    “可他这样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我……”

    “你还是觉得自己有错?”他叹了口气,“还不明白吗?这是星原对你道歉和弥补的方式,权当是,他替你一并清偿了这笔债吧。”

    我们走到医院外,坐在附近一家小咖啡馆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喝了口咖啡,看着我说道:“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杜彦明。你跟他讲吧,不要瞒着他,就说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让他不要担心,也不用急着回来。”

    我看着他,对他的话略感惊讶。

    他继续说道:“我前天晚上追你下楼来,并不仅仅是因为看你穿得单薄给你送外套。他去美国出差前曾经来找过我。他那时发觉那女孩有些不对劲,但不是十分肯定。虽然嘱咐过你小心,但知道你这人耳根子软、一着急就顾不得自身安危。估摸着年末是最忙的时候,你的大部分时间应该都在公司,他便过来拜托我帮你留意着。没想到,还真是给他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