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的东面有一处独立的宫苑,便是东宫,历来都是皇太子的居所,当朝皇帝司马衷被立为太子后,便在这里住了二十余年。按理说,他的独子司马遹应当是在这里出生长大,可司马衷天生痴傻,武帝曾数次动过易储之心,无奈杨皇后以死相逼,武帝这才作罢。后来太子纳妃,武帝担心司马衷不通男女之事,只好在他大婚前夜遣了自己的一个才人叫谢玖的前去侍寝,再后来谢玖诞下一子,便是司马遹。司马遹出生后便被武帝抱到身边教养,他见这个孙儿天生聪慧,长大后又勤奋好学,因此甚为钟爱,也因着司马遹,武帝终于放弃了易储的打算。

    武帝在世之时,司马遹乃是天之骄子,倍受宠爱,武帝驾崩后,司马遹虽被立为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看似更加尊贵,可他却非常清楚自己朝不保夕的处境。贾皇后对他忌惮非常,父亲于他不过是个陌生的存在,若他自己再如以前那般锋芒毕露,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每到夜晚,司马遹躺在床上,心里便会升起一股惶恐之意,似乎不知这一觉睡去,第二日还能不能见到初生的太阳,祖父去世至今已有八个月了,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司马遹叹口气,脑海中却回想起白天他化名马玉在街市上遇见的那个小子,他本来就睡不好,此时更是来了精神,坐起后,冲着外面叫道:“谢安。”

    外面立马有人应了一声,不多时就见一个消瘦的身影进了来,正是白日里跟在马玉身边的小厮,此时他一身內监打扮,天色虽然晚了,可他丝毫没有倦意,堆着一脸笑容,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你坐下,和我说说话。”

    谢安一听,盘着腿就在地上坐了下来,说:“主子想说什么?”

    司马遹也不责怪谢安的无礼,这谢安是打小就伺候他的,到东宫后,贾南风为表示对太子的关爱,赐了他不少的太监宫女,可他心里清楚,这些人不是来监视他就是来“带坏”他的,因此他也就表面上和这些人维持了和气,心底真正有话了,也只能跟谢安说说。

    司马遹也从榻上下来,盘腿坐在了地上,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同我说实话,西市是否更有趣些?”谢安还未答话,司马遹又说:“你不说我也清楚,我听说外祖父以前就是西市的屠户,母亲虽未特意提起过,可言谈中也是向往以前的日子的。”

    “那等日子有何好?”谢安撇撇嘴道:“吃了上顿不知下顿在哪,我是不愿过回那等日子了。”

    司马遹神色一暗,道:“那也总比过了今日不知明日在哪的日子要好多了。”

    谢安慌忙捂住司马遹的嘴,紧张地说:“纵是晚上,您这话也不能随便说。”

    司马遹烦躁地甩开谢安的手,又换上一副笑脸,道:“今儿的那个小子,你还记得吗?”

    谢安点点头,也笑笑道:“人虽小,脾气倒挺大。”

    “那是个姑娘。”说罢看看谢安诧异的表情,满意地又说:“她就算是打扮地再像小子,可那神情也扮不来。再说,她那水灵灵的小模样,哪像是个糙小子该有的呢?”

    “那是您慧眼如炬。”

    “少拍马屁。”司马遹不满地说道:“你为何不带我去西市?在宫中已是步履维艰,好容易到外面散个心,你却糊弄我。”

    “西市虽然热闹,可也太杂乱了些,我是怕万一遇到了什么人,您这安全要紧。”谢安道:“再说您什么身份哪?西市都是些贩夫走卒,您哪能跟那些人混到一起?”

    “你这是什么话?”司马遹一脸不悦道:“贩夫走卒,有什么不好么?”

    谢安何等机灵的人,他瞅了瞅司马遹的神情,也在心里叹了口气,曾几何时,这位被先帝捧在手中的贵公子,骄傲万分,踌躇满志,哪像今天这般搜肠刮肚,只是为了保住一条小命而已。

    司马遹见谢安不再说话,也突然没了兴致,便挥了挥手让谢安退下了,自己则在榻上胡思乱想,翻来覆去了不知多久,终于算是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司马遹先到了仁寿殿给皇太后请安,司马遹虽非杨芷的亲孙子,可因为杨芷为人宽厚,对司马衷尚且亲厚,对司马遹更是如亲孙一般。此时看见司马遹进来,便赶紧将他揽进怀里,心疼地说道:“这么冷的天,也不多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