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颖在司马腾快兵临城下的时候才知道,攻打邺城的不光王浚和司马腾,他们还联合了鲜卑首领段务勿尘。三路大军来势汹汹,瞬间让司马颖将他对刘渊所表现的信誓旦旦抛诸脑后,仗打了没几天,他就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立刻领着司马衷往洛阳方向逃去了。

    邺城失守,洛阳也不欢迎他,好在司马衷还是皇帝,靠着他司马颙总不能将他拒在洛阳城外,只是逃难这一路颇为不好过,因为出城过于匆忙,他们并没有充足的准备,再加上担心司马腾不愿放过他们,一路上风餐露宿,提心吊胆。

    司马颖逃往洛阳,刘渊愤怒,可为了女儿,他又不得不帮他一把,于是他准备命人带了两万骑兵讨伐鲜卑,解了司马颖的燃眉之急,然而军令未下,身边的人却都不同意。晋朝上下昏庸无道,对异族也非真心,匈奴人在晋朝一直如奴隶一般受人欺辱,所以刘渊身边的人早有怨言,也早就在心中做着打算。现在,司马氏父子兄弟相互残杀,他们认为这是上天厌恶晋朝的德行,准备让天下易主。

    “单于积德在身,连晋人都佩服,现在,正是振兴我们国家和民族,恢复呼韩耶基业的时候,”刘渊身边素有良将,而本家亲戚中出类拔萃的更是不少,莫说是小辈,就是长辈中,也不乏谋略过人之人。说此话者乃是刘宣,论辈分,是刘渊的叔祖父,辈分虽高,年龄比刘渊大不了多少,此人年少时好读书,悟性颇高,深得刘渊器重,此时,他见刘渊为了女儿连理智都要失去了,便道:“以后我们要打晋朝,鲜卑、乌丸都可以作为我们的援助力量,怎么可以阻挡他们而去拯救仇敌呢?现在,上天借我们的手消灭晋朝,我们不要违背天意,否则便会受到老天爷的责罚。事已至此,天命不可违,还请单于不要迟疑了。”

    刘渊当然知道刘宣的话是对的,可是对于刘凌,他不忍心。自己的女儿,这一辈子所能依靠的人除了自己还有谁呢?那司马遵靠得住吗?他可能为了刘凌跟自己的父亲闹翻吗?就算司马遵有这等魄力,司马颖又怎么允许他们背叛自己?

    刘渊烦躁不堪,想到了刘凌,又想到了刘曜。这个儿子回中原已经有段时间了,刚回来时,他知道他在东海,可之后就失去了他的消息,刘曜能干,刘渊希望他回到自己身边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他也知道这个儿子倔强,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回头,正如小时候他认定了自己要当大将军就不顾一切地念书习武一样,如今他若有了旁的自认为更重要的事,不回来也是有可能的。

    到头来,子女都是债啊。

    思考了一日,刘渊下定了决心,良机失了就不会再来,也许对女儿不起,可他不能只顾念着女儿,他手下有数十万的匈奴族人,他得为他们考虑,不让他们继续过那种水生火热的生活了。

    有了高山峻岭那样高远的目标,谁都不愿再做一个低矮的小土丘了。天下的帝王从来都不是固定不变的,大禹出自西戎,周文王出生在东夷,谁该做帝王,只是按照德行的高低授予。现在,刘渊有兵众十多万,而匈奴人野蛮好战,每个人都相当于十个晋人,刘渊相信,只要他们击鼓进军,必能摧枯拉朽般消灭晋朝。最理想的情况,便是如汉高祖一样建立属于自己的基业,最次,也不失做一个魏氏。

    刘渊做了决定,可起兵总要有个美好的借口,他们是匈奴人,一旦对晋朝动武,老百姓们便一定会认为是自己的家园被侵犯了,这时候他们一定会团结一致,共同对外,到时候,刘渊的兵马再强,也会遇到强大的阻力。所以刘渊便转了念头。

    刘渊是匈奴人,本是西汉时期匈奴首领冒顿单于的后裔。之所以姓刘,是因为汉高祖时期,刘邦将一位宗室之女作为和亲公主下嫁给了冒顿单于,并于冒顿单于相约为兄弟,所以冒顿单于的子孙都以刘氏为姓。

    基于此,刘渊一直以汉朝刘氏的外甥自居。汉朝统治天下的时间久长,他们的恩泽深入人心,所以昭烈帝刘备仅在一州的土地上奔驰,就可以与天下抗衡。既如此,刘渊为什么不可以?他们的祖先与汉朝相约为兄弟,如今兄弟灭亡了,弟弟来继承,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况且,他们还可称“汉”,追认、尊奉后主刘禅,以此来使天下人的期望归向他们。

    如此决定后,刘渊迁都到左国城,不久,远方来归附的人就达到了数万。永兴元年,刘渊在南郊筑坛设祭,自称汉王,赦免境内囚犯,建年号为元熙,追尊刘禅为孝怀皇帝,建造汉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的神位进行祭祀。署置百官,任命刘宣为丞相,其余人等授官各有等差,国号为汉。

    刘渊建国,各人反应不一。司马颖在洛阳自顾不暇,倒是没有时间管刘渊,也没有时间管刘凌。司马遵本就受够了各方的掣肘,年初被擒,让他至今还会做噩梦,之后父亲进城,司马颖权势滔天,他也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儿子过个周岁的生辰,那排场都顶天的。可司马遵从未被眼前的荣华迷了眼,朝局变动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这话他跟父亲说过,被骂了一句“没出息”,倒是刘凌早就做好了同他一无所有的准备。之后司马颖果然落难,一家老小龟缩在洛阳城中的成都王府,他父亲虽然担着储君的头衔,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河间王的眼里再也容不下这位往日的“手足”了。终于,司马遵做出了决定,带着刘凌和孩子离开了洛阳城,在河南一个镇子里隐居了下来。好网

    司马颙对刘渊的建国反应颇大,这是摆明了造反,他一个头有两个大,李特军还没有肃清,如今又来了个刘渊,朝内司马颖虽然暂时消停了,又来了个司马腾,东海还有个司马越在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反扑,司马颙不胜其烦。

    反应最迅速的倒是司马腾,在刘渊宣布建国后,他立马组织人马前去讨伐,战于大陵,结果大败。司马腾害怕之下,率领并州二万多户百姓逃到山东,到处侵犯骚扰,刘渊乘胜追击,接连攻下了太远、长子、中都等地。

    刘曜也终于知道自己的父亲反了,面对羊献容探寻的目光,他笑了笑,安慰般地握住她的手,说道:“放心吧,我不走。”

    两人不管外间的纷纷扰扰,平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日升月落,日复一日。冬天的时候,两人的小院中先迎来了刘曜的儿子刘俭,这孩子已经一岁多了,由保姆带着,几个护卫护着送到了钱塘。据说,卜氏和夫人十分舍不得,可两人明白,自己年纪大了,孩子教育不出个模样来了,刘曜是个有本事的人,送还给他,刘俭以后能有更大的作为。所以尽管两人哭到不能自已,还是让人将孩子送走了。

    羊献容端详着孩子,刘俭长得应该像卜氏,狭长的眼睛,小小的鼻头,小小的嘴巴,皮肤白皙,头发乌黑。许是长久没见到父亲了,面对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他从进门起便一直在哭,惹得念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弟弟,不明白是谁惹他不高兴了。

    饶是刘曜这样好的脾性,也被这长久的哭闹搅得不耐烦了,他一把将儿子放在地上,低声吼道:“再哭,送到郊外喂狼去。”

    小孩当然知道狼是什么,外公外婆也没少拿这个东西啊吓唬自己,再加上父亲脸色严峻,小孩儿被吓到了,怔愣了半天,突然哭得更为响亮了。刘曜没辙了,求救般地望向羊献容。

    羊献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抱起了孩子,刘俭眨巴眨巴眼睛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抽抽了两声,继续哭起来。最终,两人无奈,还是让保姆出马,将小孩带了出去,没多久,孩子的哭声就止住了,又过了一会儿,保姆探头进来,告诉两人,孩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