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又至,而今年的年比往年更显萧索,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的洛阳百姓显然无心过年,也没有多余的粮食用来过年,因此整个年,洛阳街市都显得冷清无比,加之天气寒冷,人们宁愿龟缩在家中。连司马越见到这样的情景,都无奈地感叹了一句:“不符以往。”

    司马越刚刚赢了一场洛阳的保卫战,在朝中声望更隆,他沉浸在百官对他的恭维歌颂中难以自拔,于是请了相士,问自己何时能登基为帝,可如今的相士哪有真才实学之人,或者说哪有敢不溜须拍马之人,自然都是捡好话说,于是司马越果然相信今年正是他废帝自立的一年。

    在新年过后,司马越又在府中设坛作法,以保佑他今年能够顺利称帝。

    之前,他试图说服冯杭与李雄结盟,待那十五座城池送出去,他便立刻登基为帝,如今,他等不及了,只要他当上皇帝,什么冯杭,羊献容,他都不会再放在眼中,城池割让出去又怎样,担下了骂名又怎样,后人如何评说又怎比得过他现在的大权在握?

    唯一让他心里有些疙瘩的便是冯杭手中他通敌的那些书信罪证,他是不担心那些骂名了,可一旦自己要废帝自立,还是需要得到宗室用户,可冯杭若是放出那些证据,无疑会引起轩然大波,他倒是不在乎血洗洛阳宫,将那些反对自己的人诛杀殆尽,可到底变数更大,一旦那些宗室王爷结盟而反,纵然他实力强大,也不一定能保证一定能赢。

    更何况,司马越还知道民心为何物,此次洛阳能保下来,也全是民心所向,可若是天下百姓都知道了他通敌卖国,他便是自找死路。所以,关键的人物还是冯杭。

    而好消息便是,冯杭病重了,年一过完,他连床都下不了了。

    冯杭乃是积劳成疾,刚病那阵若是能卧床调养断不至于发展成现在这样,可那时东海王的西进的路正走到关键时候,他没办法休息,后来被关在洛阳,也是受了一番磨难,因此身体便彻底不行了。到了如今最后的阶段,他心里所想的,仍旧是保下这西晋的江山。

    司马越手下已没有什么能用的人才,大部分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因此在汉进攻洛阳之前,一应安排准备都是冯杭拖着病体完成的,他走遍了洛阳的每一条街道劝说百姓共同御敌,又四处调拨粮食,督促赶制兵器,能做的他都做了,而洛阳的百姓和将士总算没有让他失望,在刘曜兵临城下后,使尽了全力保卫着这座城池。

    尽管最后的最后,司马越仍是利用一个女人彻底劝退了刘曜,可是并不妨碍冯杭对这晋朝又抱有了最后一丝希望。而就在这行将就木之时,冯杭却并不担心晋朝的未来了,一个朝代的兴衰更替总是有他的规律的,他做的已经够多了,绝不辜负祖上留下的祖训,他尽力了也就心安了。

    更让他放心不下的,是羊献容,这是放在他心里一辈子的女人。谁都不知道他的这个秘密,那个表面上是他学生的女人,实际上是他此生的最爱,从她六岁,他见他第一面起,她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时,他也只是个刚过双十之年的年轻后生。

    后来他们再次相遇,成了师徒,也开始了他这一辈子无法言说的爱情,他为她而活,为她耗尽了最后的一滴血,按说,他对她也应该是没有遗憾的,可是不对,他有遗憾,他从未将对她的感情宣之于口过,甚至到了最后,为了他死后她不受东海王的抱负,他主动跟她决裂,而这最后的遗憾恐怕是他再没有机会弥补的了。

    二月早春,万物刚有复苏之相,冯府传来噩耗,冯杭病故。

    羊献容闻听消息,震惊地呆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她整个过年都在想着办法能见冯杭一眼,可办法没有想到,他人竟然就走了,这般突然,让她难以接受。

    羊献容哭不出来,她只是呆坐着努力消化着这个消息,努力让自己相信这个事实,可半个时辰后,她还是站了起来就往外面走去,她要出宫去,她要去见见冯杭,只有亲眼看见,她才能相信冯杭是真的离开了,而不是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使劲敲着院门,外面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羊献容干脆捡了一块大石头,再次一下下地敲门。林新等人跑出来见状,拦是拦不住,干脆跟着一块敲门,边敲边喊,总算是有人过来了。

    “娘娘莫急。”来人听声音是个小內监,他将嘴贴在门缝上,轻声说道:“陛下知道娘娘想出宫,正在想办法,他让奴才来跟娘娘说一声,请娘娘稍安勿躁。”

    “冯大人,”羊献容像看见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想问冯杭的消息,却又不敢问,只是一个劲地说道:“冯大人,他,他……”经典

    那小內监知道羊献容想问什么,没等她问出口,就直接答道:“据冯府的人说,大人昨儿个还安好,半夜突然不行了,也没留下什么话,今儿一早就没了。”

    小內监的话浇灭了羊献容的最后一丝希望,她颓丧地坐在了地上,嘴里喃喃的只会说“怎么会?为什么?”这样无意义的话。的确,为什么所有对她重要的人都一一离开了,为什么但凡跟她沾上关系,这些人别没有好下场呢?她的本心真的是想保护住所有人啊。

    林新和林双搀扶不起羊献容,章回干脆俯身将她背回了殿内,四个人轮番来劝,可是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这情形像极了当时她知道孙氏去世,念儿失踪的样子,四个人深怕羊献容再一次把自己逼到绝地,都是着急不已,可仍旧是束手无策。

    到了午膳的时候,几个人又来劝,本以为要费些口舌,可羊献容突然起身就跪坐到了饭桌边上,也不说话,默默地吃了起来。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干脆都闭口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