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活轻松,只需要骑在马上跟随大部队不断往前推进就行,事后功劳却不小,拔城的荣誉却是带队将领的。这样捡便宜的活当然要派自己的儿子上阵了。再说,戎狄部族的骑兵也不是谁都能指挥动的,他们只认识赵武,或者赵武的嫡长子赵成,前者是戎狄人公认的“戎子(首领)”,后者是现任戎子的继任者。

    涌上岸的晋国士兵多了,开始有条不紊地接收俘虏,钦点岸上楚军丢弃的物资,赵武闲着没事,背着手徘徊在士兵们清理出来的安全区内,依旧在琢磨着风胡子的秘密,他现在想通了,其实经验主义形成的零散科技中,许多发明创造并不是依据科技树的秩序诞生的,即使在成体系的科技当中,有些科技发明的顺序,连现代人看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比如打火机就比火柴提前发明。

    想一想,这种现象是不是很诡异,精巧绝伦的打火机竟然比一根木头上裹一点黄磷更容易被发明出来,而且前者比后者提早数百年——然而,这种顺序其实不难理解,打火机不过是火刀火镰的升级换代产品,而火刀火镰是原始先民们在日常生活中偶然敲击石块儿与金属矿物,从而发现的生活经验。火刀火镰的使用,距离赵武所在的时代大约有三万年了,三万年的知识积累过程中,人们不断的把火刀火镰的制作技巧推成出新,以至于打火机诞生了。

    与之对比的是火柴,如果不是化学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明白了化学反应的奥秘,也许人们一辈子想不出火柴起火的奥秘,这就是科技树的发明。

    按这种思维反推,“弓”与“钩子”、“梯子”也可以得出类似的结果。弩弓之所以诞生于吴越之地,就是因为吴越多山,林木茂密,也许吴越先民在打猎途中,偶然弓弦被树枝挂住,从此产生了灵感,发明了弩弓,后人一步步将弩弓精巧化,于是在春秋时代就有了可以连发的连弩。而“梯子”与“钩子”的发明却不是循序渐进的层层演化,它需要一种能无中生有的创造性思维,创造,从来就是最困难的事情。

    晋国联军水陆齐进,水上战船的翻滚遮天,陆上,是十一个诸侯小国的旌旗一眼望不到边,这是华夏集团首次大规模的进入到如此偏南的地方,当地百姓见了这些难以想象数量的军队,纷纷躲入深山,以回避大军的骚扰。

    其实,那些百姓都错了,晋国人向来以军纪森严著称,赵武带领的军队又是一支接近近代化的队伍,他们的后勤补给全由资助兵团负责,而列国参战的军队别看来的旗帜很多,其实他们都是来打酱油的,专门负责替晋国军人提酱油瓶子。

    在这种情况下,晋国军队开进的效率格外高,他们沿着大路一路南行,沿途,工兵队伍在前线不停地拓宽楚国本来的官道,这些工兵队伍都是宋国与郑国的正兵,原本就身强力壮,而晋国人许诺,完成任务之后分发到他们手里的铁制工具将归他们自己所有,有了收获,这些士兵立刻焕发出极大的热情,加上他们本来在蔡国与陈国都有过帮晋国人做土木工程的经验,于是这些队伍工作效率大大提高起来。

    宋国与郑国的外交关系,正处于黄金时期,两国士兵干活也相互搭配,一名宋国士兵一边劳作,一边哼唱着宋国的小调,引得在场的宋国士兵齐声应和,歌声欢快而欣慰,充满了心安理得的安详。

    歌声停顿当中,那位宋国士兵扭头对身边的郑国士兵吆喝:“郑国人,听说元帅喜欢听你们郑国的轻松小调,你们也来哼一个。”

    郑国士兵挥舞着铁锹,一刻不停,他闷着头回答:“元帅喜欢听敝国小调,那是因为他的领民当中,有太多的郑国人,说起来,元帅祸害我们郑国,祸害得不轻啊,他屡次南下攻击我郑国,从我郑国掠走了无数的农夫。

    最可气的,就是那些鄙人(居住在城郊的农夫与破产者),想当初他们挣扎在底层社会,在我们路过的时候,他们都不敢抬眼看我们(只贵族出行时,身份低贱者需要跪在路边不敢抬头),现在轮到他们威风了,我不久前遇见几个新郑城边的游侠儿(黑社会成员),想当初他们卑微得如同我脚下的尘土,现在我做他脚边的尘土。”

    另一名郑国人解释:“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哭着喊着被元帅俘虏去晋国的那些混混,如今已经取得了晋国人的身份,有些人居然还成了晋国的武士,他们在晋国的乡校里识了字,摇身一变成了小吏,或者武士的‘义从(扈从)’,现在成了管理我们这帮外国杂兵的上国‘上人’,这人比人,气死人……你说,我哪有心情哼唱小调?”

    “咱们也不亏啊”,那位宋国士兵扬了扬手里的铲子:“咱们虽然做不成晋国人,好歹这番劳作之后,家里还能落下一套晋国的工具,这铲子真好使,非常锋利,一铲子土下去,地上就是一个坑,还有那些锄头、镰刀也不错,我琢磨着回去后让铁匠把这铲子化了,也去打一把锋利的宝剑,回头上战场挣一份功劳,或许能得一块小领地,使唤几名仆从……”

    旁边的宋国士兵拖长腔,用歌唱的调门唱道:“何其快乐也!”

    郑国士兵不满地哼哼一声:“人比人,气死人啊——你说,我们光替晋国人拓展一下道路,就能白得一套工具,但我们也是参战国,修缮道路是我们的本分啊。我们只不过做了一些本分当中的工作,就获得如此好的报酬,那么,我郑国原先被俘虏去的那些人,他们现在在晋国过的是什么日子,想一想这些,由不得我不愤怒。”

    郑国士兵的话引起同国人的共鸣,一名郑国士兵向刚才那位快乐畅想未来的宋国士兵抱怨:“你说,你想带一把刀上战场讨一份功劳……哼哼,你不要用晋国人的思维考虑宋国的事情。人晋国武士带一把刀上战场,只要有军功,按军功授爵条例,谁都偷不了他的功劳。但在你们宋国行吗?

    不是我说你,你老兄这次上战场,是以自己的身份上战场的,还是哪位领主、哪位贵人名下的劳役兵(向那位领主纳赋)?你在战场上挣取的功劳属于你吗?你的所有利益不是都被你头顶上的贵族老爷‘代表’了吗,你有啥功劳,你只有无穷尽的义务。”

    这番话引得大家一片默然,现场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

    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从劳作的士兵身后传来,两国士兵赶紧举着锹把闪到了路边,躬身向马上的骑士致敬。他们头也不敢抬,眼角只盯着翻飞的马蹄。

    马蹄在士兵身边略略停顿了下,马上一位首领模样的人用马鞭指着路面,提醒说:“这道路还需要硬化,因为运送军献的马车非常沉重,那上面堆的全是金属物件,如果道路不硬化,车辙会很深,会破坏路面,他们走过之后,后面的军队就无法行进了。”

    一个带着宋国口音的声音谦恭地回答:“我也想硬化,但是石灰数量不够……再说,现在是敌国境内,我们把道路修得太好了,今后不免会让敌人利用,用来进攻我们,我看还是马马虎虎修一下就行了,只要我大军通过了,这条道路的使命也就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