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瑜自幼便聪明伶俐,和他笨拙缄默的兄长大不相同,因此深得他父亲的喜爱。而他的兄长陈瑾,也很喜欢自己这个活泼开朗的弟弟。

    陈瑜虽然年纪小,但天生就精于谋略,看人目光就更是毒辣非常,虽然碍于礼数,不好大肆宣扬,但回到家里,总是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猜测到的诸多算计肮脏之事,说给哥哥陈瑾听。

    “你呀,就别乱操心了。”陈瑾摸了摸年幼弟弟的小脑袋,无奈教导道,“旁人家的事情,关我们做什么?”

    不过八九岁的陈瑜皱着眉躲过哥哥的大掌,恨铁不成钢的轻哼一声,心里抱怨着,这个傻子,我还不是担心你以后出仕被人算计么?

    许是看懂了弟弟眼中的关切,陈瑾难得一笑道:“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和爹爹在,肯定能护你平安一辈子。”

    真是个笨蛋哥哥,估计是我护你一辈子吧,想到眼前这个人际关系一窍不通的哥哥,陈瑜皱了皱眉,只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不过笨蛋哥哥虽然傻了点,但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护他一辈子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年幼的陈瑜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自己任务繁重,不由叹了口气。

    陈瑾自然猜不到小小年纪的弟弟已经想的这么多了,他只是温和安抚了一会陈瑜,就转头扑到了自己的书堆里。

    其实,陈瑾虽然沉默寡言,却在学术上颇有天赋。他治学认真,又博览全书,虽然未及弱冠,却在古籍章句上颇有所得。可惜,颍川陈氏更讲究经世之学,陈瑾苦心钻研的注疏之学并不为他们所重视。

    寻常才子,诗词也好,歌赋也罢,哪怕是一时灵光闪现的只言片语,只要不是水平太次,流传开来就可以获得一定的名声。而注疏之人大多皓首穷经,大半辈子都不一定能完成一篇古籍的注疏。

    就拿陈瑜师长,颍川荀氏荀景略家中的一位长辈来说,他穷尽一生,也不过完成了《左传》和半部《诗经》的通释。例如《周南关雎》中,有一篇出现了“窈窕淑女”之句,寻常文人多按照《广雅》之意,直接谓曰“窈窕,好也。”而那人从《说文》到《尔雅》细细论起,更兼夹杂历朝历代所有的章句释诂典籍,足足花了几月时间,才论证了“窈窕”并非一词,而是“窈”和“窕”二字的合谓。

    注疏之道,得到的名声赞誉和投入的心血精力太不匹配。不知多少人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都不能让自己的心血问世。这项工程太过浩大,也太过繁杂,除了真心喜爱它的人,再没有旁人会选择这样的道路。

    可偏偏,陈瑾就是这么一个一片真心且无知无畏的人。

    他将自己的全部才华都扑到了注疏之上,日夜不歇呕心沥血,少有的几篇文章也是希望可以拜入大学问家裴陆明名下,才开始动笔的。

    其实,陈瑜心想,如果真的这么一直发展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兄长专心治学,自己则研习君子六艺,结交世家同辈,等日后出仕再护他周全,让他此生可以安心著书立说,不为俗事叨扰。

    然而,世事无常。

    哪怕陈瑜年少聪慧,也想不到,曾经所有岁月静好的美梦。却在他十一岁那年就被打碎。

    那时,他还在荀氏门下学习,忽然有一日听得书童禀报,说家中出了大事。陈瑜随着仆从的脚步,匆匆赶回陈氏祖宅时,就得到了一个堪称惊天的消息:族人们在新寡的四堂嫂那里,发现了自己兄长陈瑾的随身荷包。

    陈瑜垂下眼睫,他的兄长弱冠两年都没有娶亲的心思,一心扑在自己的注疏之学上,怎么可能和寡嫂私通?况且四堂嫂出身富贵之家,不喜文墨,和兄长心中向往的红袖添香琴瑟和鸣的才子佳人故事,也是大相径庭。

    也不知道是谁想出这么狠毒的伎俩,只要有了这样的风声,就足以毁了兄长一辈子!

    陈瑜一眼就认定了这是旁人陷害兄长的阴谋,又惊又怒之际,一边帮助兄长应付族中长老们的诘问,一边搜集证据,想为陈瑾洗刷冤屈。然而,整个事情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被颍川陈氏推动着,陈瑜回府的第二天夜里,陈瑾陈玥之就被族老们集体定了罪,关进了宗庙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