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之中胡是非一边叨念,一变用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似是要在自己说的这话中叩打出一个节奏,而在这轻微的叩击声中,客栈之中的众人也是心中自有一番遥想,山右裴氏,西河王家,东陵唐门,江左赵姓这虽是短短十六个字,可众人却都清楚,这其中裴、王、唐、赵四姓不管是在胤国朝堂、又或者大野绿林之中,四家可说皆是极有名望。

    千年的乱世之中,这四家虽未有裂土称王、争霸天下的举动,可‘诸胡为乱’祸害最深之时,在华族百姓眼中,以族裔、血统而论四家却是黎民百姓眼中的中流砥柱。在这四家之中论其久远,山右裴氏可追溯至离朝未崩之前,而便是其中出现最晚的江左赵姓也有五百余年的历史,今世之中天下之中莫说是一般的达官贵人、名门望族,就是胤国皇室一脉也素来看重和‘华胤四姓’之间的联姻关系。

    以致在胤国建国之初,这位终结千年乱世的因胤太祖也有如此一说。‘朕内平华乱、内驱胡虏,可说功业之显世所少有,可论及门第竟不比裴、王、唐、赵四姓’,李胤功业之显,历来被世人称呼为‘千古一帝、定世人皇’,他仍是有此一叹,可知‘华胤四姓’门第之风何等的高绝,便是胤国立鼎之初,李氏皇族为笼络朝中重臣,便将王女、公主下嫁臣下,却不想在这开国重臣之中却是流出这么一句——‘此生所憾者,未能娶四姓之女。’

    若是以姓氏论,胤国李氏皇族虽是权赫成著于时,但在华土之中,论及门第高风亮节却非‘四姓’莫属,便是如今,沈彦尘也是有所耳闻,在华族稍有名望的门第之中皆是‘望结姻亲于四姓’,即便到如今胤国开国已有一甲子世间,在很多人眼中‘华胤四姓’的门第仍是堪比帝王之家。

    这时便听胡是非笑着道:“诸位听客只怕这‘不王而王’四字皆是听过,除却开国的胤太祖,此后李氏皇族三代君王可说皆是西河王家血统。”胡是非有时一声嗤笑,随即续道:“莫说是当朝权贵,你看便是帝王之家也是要攀附一个门第之高。”

    息兵堡沈家其实也算得上是九陆名门,只不过息兵堡历来便如学坊一般,因此虽说是名门,但说来和‘华胤四姓’却是大有不同,不过毕竟是少年心性,沈彦尘很早就听过‘西河王家,女主天下’之语,据说在‘华胤四姓’之中,西河王家人丁向来是人丁单薄,但四姓之中王家却是最出美女,便是‘华胤四姓’其他三家也最是爱求王家之女,胤国自太祖之后,李氏皇族三位皇后更是出自西河王家之中,是以,世人常说‘天下淑色,八分在河西’。胤国三代君王皆娶西河王家之女,故此便有‘不王而王’之说。

    胡是非又是抿一口酒水,语道:“诸位听客虽说如今胤国立国已久,可在世人眼中只怕这‘四姓’累世千百年积威,反倒是要在李氏皇族之上,便是本朝之中,在这些权贵官显之中,也时常有宁舍公主,非求四姓之女的事情发生,裴、王、唐、赵‘四姓’声明如此显赫。一则,可说是‘四姓’源远流长、久历烽火而不倒,诸胡为乱千年可说是祸华土族裔甚深,只不过也正如大浪淘沙一般,如此洗练之下也更显这‘四姓’的历久弥坚;二则,却是因为这‘四姓’也非只是高门世家,可说这‘四姓’本就有着不属诸子百家的武道击技传承。”

    说到这里胡非是故意停了下来,慢腾腾的饮了一口酒,似是有意勾众人心中的好奇。

    以沈彦尘所知,却如胡是非所言,这‘四姓’非只是门第如何之高,因着千百年的传承,这‘华胤四姓’之中也有不少家传的武道绝艺,门中子弟历来便有不少武道之中的击技好手,这武道击技可说皆是流于一姓之中,不若诸子百家一般收徒授学,如此一来,‘四姓’之中所传武道击技可说有更是带出一种别宗、他派没有的神秘感。

    胡是非道:“嘿…,其实这天下‘剑器’也和持剑的宗门、世家一般,不过也因此,诸子百家所传之‘剑器’文明天下,而‘华胤四姓’所藏‘剑器’却是少有闻者,如此便听我胡是非为诸位听客细细道来。

    这话刚说完却听白诚轩发出沉吟低语之声,立时便听客栈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响,然后是几声烈马嘶鸣,沈彦尘只觉一时之间这客栈似乎都给颤动了起来。这一阵烈马奔腾虽然是未见其况,可听着这响动也知声势不凡。

    客栈之中便有一人小声嘀咕着说道:“听说三日之前稷下学海忽起大火,更遭歹人夜袭,以致稷下之中死伤颇重,听着这烈马奔腾的声势,想来当是‘京华卫’中‘风虎骑’。看来稷下这长灾祸非是简单啊,要不然李胜峰也不会急忙调‘风虎骑’回援。”此人一言既出,客栈之中却是无人接话,也不知是惧于‘京华卫’的积威已久,还是怕若有多言引火烧身。

    这时沈彦尘却觉胡是非有意无意朝着自己和白诚轩这桌扫了一眼,便听胡是非道:“这个…,各位听客却是想多了,我胡是非虽说非是消息通达之人,可历来靠着这一嗓子混个生计,来此兖州之地也有数日,却是晓得这方才马队虽是‘京华卫’中‘风虎骑’,可未必便是为着稷下学海之时而来,实是为着当年烽火连天营的残部、余孽。”

    不知为何,听着胡是非这一句‘残部、余孽’,沈彦尘却觉像是带着些嘲笑,而这嘲笑之中更多的到像是自嘲。便听胡是非接口道:这些年‘京华卫’东征西讨之下,当年乱世留下的绿林豪杰要么隐遁要么屈膝,在京华卫强压威势之下,胤朝这天下却也是越做越稳了。”

    沈彦尘心中却是担忧这‘风虎骑’乃是冲着自己和白诚轩而来,却见白诚轩斟满一杯酒缓缓喝下,顿时心中稍安,便听客栈最里手那个男子道:“如今可不是那烽烟四起、天下逐鹿的时代。也算李家治国有方,这胤国国势也算得上是蒸蒸日上。”

    放才一段说辞为‘风虎骑’奔腾之声多打断,胡是非也不急着往下说‘华胤四姓’之事,这时听着这话却是高声说道:“这位公子说的也就不都全对了,这虽然面上看起来是个盛世,可如今胤国当今君上已现体衰之状,立储之争可说已现端倪。朝堂之上朋党之争早就众所周知。若是盛世,可盛世也非是无虞之世。”

    自听见‘风虎骑’奔腾之声起,不知为何这胡是非却是有意拔高强调,继续说到:“而这其实也不过其一,若说其一是在庙堂之上,那么这其二便在草野之间,‘京华卫’这些年盛世如隆,可胤国草野之间对‘京华卫’也是早有微词,嘿…嘿,便是诸子百家也未必乐见儒门一宗独大,更何况五胡之中也对‘京华卫’武装之强横心存芥蒂,若我说这时不仅称不得盛世,更有可能是个乱局之始,诸位听客可有不信?”

    客栈之中人中皆是沉默无声,显然众人对言皆是不以为意,便听胡是非道:“诸位听客,可是觉着我胡是非之言有太过耸人听闻嫌?”也不待众人出声,却听胡是非轻叹一声道:“何止一人,其实说来一宗、一派,甚至是这一国也皆是早在‘气运’之中,诚可谓——今日因果,前尘早定。”

    听着一言,沈彦尘又是心中一惊,便听胡是非手掌在桌上以拍,不若以前的滑稽一声,郑重道:“古往今来其实历史便是如此,每个王朝开国之初,都是给民休养、轻徭薄赋,可世事渐入昌盛之后,那些帝王贵胄后嗣们的**便也慢慢喷薄而出,渴望着华美与狂欢,然后再着百年的安稳之后便是渐入奢华,而渐渐忘却先祖辈是怎样披荆斩棘,经历血火走过来,继而承载这场狂欢的王朝慢慢腐朽进而崩毁,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可建设与崩毁的悲剧总是不断的上演。而胤朝立国百年来,北与狄胡定盟,西败戎人,南拒三苗,东与夷族结侄叔之谊,却羌人三千余里,经历三代之治也确实是千年未有的新局,慢慢‘富贵者沉溺于享乐,贫贱者忙碌于营生’人们也渐渐真的以为着竟是个未有的盛世。所忙碌的也便是妆点着盛世,诸位听客也当知道着便是这年号从‘天祚’改作‘承平’的因由。”

    胡是非先前说的不过都是写掌故、旧话,这么一声郑重直让客栈之中众人皆觉出写讶异来,便听胡非是拿起桌上酒壶,这次却是一把将酒水灌下,嘴里先是嚷了声‘痛快’,出声道:“诸位听客切莫以为这都是胡是非信口开河,胡某虽然是游走山林一个说书匠,可今日却非要说这一番这盛世危言。”然后胡是非又是猛一拍桌子,出声道:“莫道今日是盛世,天地反复一夕间。古往今来便如此,非是胡某乱言语。诸位听客若是不信,且容我细细道来,胡某也不讲什么‘剑器’,单单是先道一个什么是英雄?”

    英雄,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胡是非如此一问,沈彦尘也是暗自问自己。

    只听胡是非用带着别样强调的声音说道:“诸位听可,其实这过往里那多的故事,最后繁花落尽后,也不过是哥光阴的回眸,但那故事中的人、故事里的事,其实也经不起岁月的侵蚀,千百年前的英雄们,往昔里的慷慨悲歌,到了后来,也不过是酒肆茶舍之间的谈资,说来自有胤以来,天下算是有了修养的空隙,那长达千百年的乱世算是有了了局,如今可算是有了个数十载的承平盛世,但盛世之下却也是有着暗流,胡马虽是退败,可无时不想着在冲进那华族的繁华地再来一场掠夺,胤朝之内也不尽是顺民。那乱世里留下来豪客们,血与火里走出来的龙蛇,谁又能情愿放下这天下的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