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送别祖宗

    正月十六,全村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不时的,你会听到一声长叹。因为十六一过,年几乎就过完了,大人们又要开始一年的劳作,小孩子们也陆续开始开学了,没完成假期作业的也没时间再拖了。所以,年年如此,总觉得正月十六,连太阳光都很刺眼,偶尔正月十五正月十六连着两天下雪,更觉得天空灰蒙蒙的,心情沉闷。

    午饭过后,我来到奶奶家,奶奶正给“祖宗”们做最后一顿饭,年年都是这样,这一天,祖宗们才吃完午饭,两三点就再吃一顿饭,然后我和爷爷一起“送祖宗”,他们越早点动身,越能早点回去。爷爷点好香,把做好的饭菜摆在祖宗们面前,然后,我和爷爷奶奶一起跪下,爷爷吩咐:“大大,娘娘,你们吃好喝好,儿子送你们回去。”

    然后,爷爷默不作声。坐在一边吧嗒吧嗒的抽旱烟,静等祖宗吃完喝完,一袋烟的功夫过后,他在地上点起黄表纸,再烧点纸钱,燃尽了,我们再集体磕头,接着爷爷撩起门帘,“您们慢点。”在院子里“您们记住咱家的模样。”推开大门“我送您们回去,一路走好。”来到回请时的地方,点燃一支烟,一柱香,跪下磕头“回去以后,您们记住照顾好自己。”二踢脚响完,原路返回。

    一路上,都是送祖宗去或回的人,大家谈起老一辈的艰苦,都摸着眼泪,同村的一个同姓的老者,我们全村人都称呼他“六大爷”,他哽咽着,说他的父亲一辈子连双鞋子都没穿过,最后是在家里粮食不多时,为了给孩子老婆多留点吃的,他自己连着吃了十八天的树皮,身体浮肿,撑破皮肤,感染而亡的。

    我听的头皮发麻,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眼面前浮现的,就是被捕了的革命党,被酷刑折磨,浑身溃乱……

    一起走着的老人们,还附和着说,过去的日子,那还叫日子啊!大家一致称赞,现在的生活是最好的生活了,现在的人们是住在蜜罐里的,咱们可一定要保重身体,争取多活他几年。爷爷又把他的口头禅卖弄出来了:“我要活他个二百岁!”众人都笑。

    回到家里,放下门帘,撤去摆放的所有,一切又回归平常,也预示着村里人们的生活又会回到平常。

    我端详着老祖宗的相片,想从他们的衣着,他们身后摆放的东西,想象一下他们当年的生活,可模糊的黑白照片,连同他们的记忆也模糊了,历史,在越走越远。我再盯着他们的眼睛看,感觉他们真的走了。这半个月来,爷爷奶奶亲自伺候着,每顿饭,提前上香,提前倒酒,提前上饭,爷爷说着同一句话:“大大,娘娘,吃饭吧。”就连爷爷奶奶到我们家,到叔叔家,也一顿没落下。

    以前,他们谁家也不去,祖宗回来,要陪祖宗,是我们全家和叔叔全家都到爷爷奶奶家的,爷爷每天看完戏,还要拉过板凳,坐在祖宗面前,和祖宗唠唠嗑。后来,思想开放了点,打声招呼,请个假,也就出来一顿饭的功夫。

    奶奶喊我进屋,“快来吃东西。”爷爷也说:“不要看了,小孩子看久了会做梦的。”我说:“不要紧,我身体里流着他们的血,但愿他们泉下有知,保佑我一生健康。”迷信又开明的爷爷奶奶一致说:“等我们下世了,把这些都随我们下葬了吧,以后谁也不要再请祖宗了,你们只管过好你们的生活就行了。”

    不知他们是真的思想赶上新时代了,还是遗憾我是爸爸唯一的女儿,女儿是不能承担请祖宗的。

    我们的父辈,为我们默默的付出那么多,为我们想的那么远,他们只希望后辈儿孙自己过的好就行,从不奢望有所回报。真难想象,电视上经常播出一些调解节目,而调解的多是儿女与父母之间的矛盾,父母都已经躺在医院里了,有的儿子女儿还破口大骂父母亲,甚至在医院有监控还动手打自己的父母亲,我不理解,他们也有儿女吗?他们问过自己,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吗?

    怀念先人,是后辈儿孙对先人的念想,也是感情寄托。

    请祖宗只是一个仪式,有仪式感固然显得隆重,显得尊重,显得不忘祖宗恩情。但是,没有仪式,在心里也一样可以缅怀,只要你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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