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菜贩更笑起来:“好么,就算你是这样,那么为什么手上还绕了这么一根麻绳?莫非你在树林里,遇到络石藤成精,自己缠在你两只手腕上?你昨天晚上究竟做了什么,给那藤萝精绑去作相公了么?在那山窝子里入洞房了么?”

    孔乙己面红耳赤,羞惭至极,然而自己手上的绳索终究要解决,于是他便只当做没有听见,一时间顾不得与那人计较,低低地声音说道:“劳烦你帮我把这绳子解开吧。”

    菜贩放下担子,笑呵呵走近前来,弯腰把他那拴在一起的两只手放开了,然后又说了两句:“孔乙己,你可小心吧,常年走夜路,难免遇到鬼,这一回可是撞到好的了,这里有两条小青菜,你拿去吃吧。”

    说着丢给他两条青菜,孔乙己抓着青菜,低声道谢,从此就在这街边当了乞丐。

    本来他是不屑于做这种事情,毕竟是读书人,哪怕落魄,偷偷摸摸,终究也比在路旁乞讨要来得体面一些,不用伸手可怜巴巴向人讨要茶饭铜钱,虽然有时候给人捉住了,难免挨打,可是孔乙己如今两条腿断了,就真的如同丁举人说的那样,断了他的“谋生之路”,他现在走动不得,只好讨饭,一连三天,苦不堪言,尤其是天阴下雨的时候,特别的凄惨。

    孔乙己给雨水淋着,不住地用头撞着墙,暗道这真的是“要西要快,要活要歪”,人活着的时候要康泰,临死最好搞快快,像是自己这样,活着只是受罪,偏偏又一时不得死,每天讨得一点残汤剩饭,苟延残喘,论到真个要死,还不知要拖到多久,倘若能有个方便的法子,让自己不疼不痛,爽快地死了,自己倒真的想要把头凑上去。

    孔乙己这时已经披头散发,几绺花白的头发给雨水淋得黏在脸上,他满眼凄凉,望着街上,因为下雨,路过的人都少了,再一看自己面前,一个破瓦罐,得说绍兴人还是有善心的,自己是仓促之中成为乞丐,一应的家伙都匮乏,于是前两天便有一个好心的大婶,把一个缺了角的旧瓦罐放在自己面前:“孔乙己,用它装饭吃吧。”

    还得是故乡的人啊,终究有一份情谊在此,自己在这里不过坐了多半天,工具便凑齐了,这便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假若连当乞丐都凑不齐材料,自己实在太无能,幸亏了大婶给自己添置全了,只不过这故乡温情实在让人感到有些凄惨。

    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之中,孔乙己捶胸而不能顿足,因此就将那胸脯儿捶得格外咚咚直响:“悲哉悲哉!穷途末路,累累若丧家之狗!人都说‘千古艰难惟一死’,然而我孔乙己如今是求一死而不可得。”

    就在他极度悲凉的时候,忽然间头上方一个声音清清冷冷地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

    孔乙己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子,脸孔十分陌生,似乎不曾在城里见过,他身材高高的,一身月白绸衫,手上撑着油纸伞,那淡黄色的伞面上大团大团的红色紫色,撑开在那里,如同一朵开在雨中的花,如果在平时,本来是很可以欣赏的,然而如今孔乙己已经是“落花流水”,如同残败的菊花,因此孔乙己便也无心争辩,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那人笑道:“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

    孔乙己脸上露出乞求的神情,低声说道:“跌断,跌,跌……”

    那男子点了点头:“原来是跌断的,你这也是‘跌跌不休’了。”

    孔乙己一阵羞惭,面红眼胀,两只泥手紧紧抠着,低下头来不能再说话,却听那年轻人又说:“可怜倒也是相貌堂堂的,到如今还是穿长衫,只是时运不济,一直不能出头,否则凭你的气派风度,谁不当你是秀才相公呢?”

    这几句话一入耳,孔乙己登时便感到是三九天烧炭炉,心里暖和,他低垂着头,眼泪立刻就流下来了,真是知音啊,自己强要挣命,着实苦得很,然而却听不到半句温存的话,咸亨酒店是自己常去的,然而在那里,也只有取笑,没有人疼惜自己的,哪知今天竟然遇到这样一个人,虽然起初也是照例的玩笑,然而其实并不当真,他是真的懂自己,这几句话说出来,便准折了自己半生辛苦,这样的话语,这些年哪里敢奢望听到呢?这便是“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有他这一番话,自己纵然是立刻死了,今生也值了。

    孔乙己不知不觉便把后面几句话说了出来,那人听到便笑了:“好好的怎么偏要说死了活了的?我看你也只是腿伤,这个却容易,你若是肯,我便带了你去,找郎中为你接骨,将养三五月,也就复原了。”

    孔乙己一听他这话,刹那间绝处逢生,如同悬崖下见到一条垂下来的绳索,仰起头来对着那站得高高的人,一脸渴望希冀地说:“多谢少爷救命!我若能得好,定然粉身碎骨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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