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顾彩朝素描老模特

    这一年的夏季,顾彩朝还真挺忙,他已经结识了鲁镇一些头面人物,在绍兴城里,他也有相识,往来贩运货物,另外继续整顿镇外这一座荒园,栽花种柳,看看让那园子有了些复苏的景象,兴旺起来了。

    顾彩朝到这时开始发挥才艺,如今孔乙己才晓得,原来他还会画画,不过顾彩朝画的既不是水墨,也不是设色,而是一种西洋画,叫做“素描”。

    孔乙己第一次看顾彩朝画素描,不由得便有些惊奇,真是很新鲜的东西,从前自己也不是没有看人画过画,墨竹图,墨梅图之类,还有一些水墨山水,当时以为着实是好,孔乙己对于绘画其实很有爱好,只是多年来一直专注于读书科举,没有精力学画,便只是放在心里想着,如今看到顾彩朝画画,便勾起了他以往的情怀。

    顾彩朝画得奇怪啊,首先奇在他用的那笔,不是毛笔,而是一根硬硬的木杆,里面有黑黑的细棍,看起来仿佛极细的炭条,不过画在纸上,更加不容易脱色,顾彩朝说那叫做“铅笔”,是德国做的,最新舶来的东西,只在上海才有得卖,他有朋友在上海洋行,据说是当买办,顾彩朝就是从那边转运了“铅笔”,在绍兴府城来卖,在这鲁镇上,他也开了一个铺子,卖五洋杂货,洋油、洋火、洋碱、洋蜡,另外将绍兴本地的土产转卖到上海,比如霉干菜,霉豆腐。

    顾彩朝画得一手好素描,孔乙己走出屋子,时常便看到他坐在那里,手里拿了一个画板,对着一个什么就画,下笔非常快,嗖嗖嗖就画出形状来,然后又细细地勾描,在孔乙己看来,顾彩朝的画虽然意境不很高妙,但是胜在逼真,画出来的那些树木啦,房屋啦,牛羊啦,都好像真的一样,尤其是他的人物,让人好像对面看着一样,眉眼全都看清楚了,孔乙己以为,倘若人家祠堂里挂的画像都好像这个样子,对列祖列宗的相貌也能看得明白一些,如同见了真人一般,中国原本用毛笔给人画像的技法,也不能说就不好,然而看着终究好像距离有点远。

    要说自从撞见了顾彩朝,孔乙己觉得,自己也不是全无所得,顾彩朝算是个新派人物,不但出过长城,而且他去过香港,见识过洋人,还有基督教堂,听他讲起来,孔乙己便觉得,居然也还蛮有意思,基督教孔乙己从前也知道,就是长毛么,长毛那一帮人就是拜上帝。

    有的时候,两个人不上床,顾彩朝穿戴得整整齐齐,孔乙己裹着被子,肛门里一边流着精液,一边和顾彩朝说话,在孔乙己这边是想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且说顾彩朝这个人,虽然眼前如此可恨,若论他的本性,其实也未必就天然这样邪恶,都是后天将他教坏了,变成这样一个无耻无情之人,所以孔乙己想着,自己和他好好说说,或许居然能够让他萌生一些身为人的感情,不再对自己那样凶恶了,因此他就和顾彩朝说话,顾彩朝看着画报,他也要凑过去看,问:“这是什么?”

    顾彩朝冲他一乐:“十三洋行,广州的,专门做外国人的生意。”

    顾彩朝当年去香港,就是从广州上船,所以他在广州也待过一阵,讲起广州的风物,头头是道,孔乙己听得入迷,心中不由得赞叹,顾彩朝真是去过不少地方,见识广阔,说起话来很是令人开心。

    要真论起学问来,顾彩朝恐怕还是及不上丁鹏举,丁鹏举这三十几年不只是忙着抢男霸女,他也读书来着,科举虽然会遗漏贤才,比如说自己,然而能够考中举人的,却往往也并不就是酒囊饭袋,所以丁鹏举那学养的功底是相当好,说一件什么事情,就能从书里面找到话头。

    丁鹏举所深入钻研的,主要是中国的学问,而顾彩朝的知识虽然不像他这般深厚,但顾彩朝自有他的特点,就是一个“新”字,现在有一个词,叫做“新学”,也叫做“西学”,自从和洋人打了几次大仗之后,洋人的学问便也传了进来,到现在已经有几十年了,以至于孔乙己虽然大半时间都在鲁镇,也听人家说过“西学”,心中未免好奇,只可惜鲁镇毕竟是个小地方,不但没有洋人来这里,就连外省也少有人来的,因此对于这“西学”,他也只是晓得这么一件事情,其实不很了解,孔乙己读的书与丁鹏举类似,都是中国历代相传的典籍。

    到后来他终于遇见了顾彩朝,顾彩朝虽然可恶,然而也有他的好处,就是晓得外面的事情,孔乙己听他谈起外间新闻,觉得扑面而来一股清风,这才感觉鲁镇这个地方啊,是太滞重了,好像从自己小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么个样子,要说变化呢,倒也有,就是人越来越狠了,比如丁鹏举,只为自己偷了书,就打断了自己的腿,自己之前那么多年窃书,都没有遭遇到这样可怕的灾祸,这时候听顾彩朝来说,孔乙己终于感觉到,不沉闷了,着实有趣,就好像读《山海经》一般,洋人的那些故事,好坏都不是最主要,难得的这个新鲜。

    于是孔乙己便想啊,有朝一日自己倘若能脱出这个牢笼,便不在鲁镇待了,一个丁鹏举,一个顾彩朝,都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物,自己也要到外面去走一走,比如去上海,那边人不知自己的底细,或许能找个差事做。

    然而正当孔乙己想着“新学旧学”,与“新学”对比,就是“旧学”,“旧学”这个词好像不是很好听的样子,一股子陈旧破败的气息,“必也正名乎”,名字还是蛮关键,这个时候他发现,顾彩朝的素描转移了对象,开始对着自己来画了。

    本来呢,孔乙己觉得自己入了画图也没有什么的,自家一直没能成婚,也就没有后代子孙,不会有人将自己的影像供在祠堂里,如今有人给自己画像,虽然那画师乃是顾彩朝这么一个人物,能够留影毕竟也是一个慰藉,将来有一天自己没了,图形也能够流传在人间,哪知顾彩朝居然画的都是裸体的素描┌。Д。┐

    顾彩朝那一天拿着画板和铅笔,走进房来笑着对孔乙己说:“老先生请宽衣,我来给老先生画像。”

    说着拿走了床上的被子。

    孔乙己登时便哆嗦起来:“顾少爷,像上次那么画不成么?”

    前不久端午刚画过的,一番交媾完了,顾彩朝说要把自己当个样子,画他那素描铅笔画,于是就把自己摆了个姿势,被子围在身上,两条光着的胳膊放在外面,搂着被子,两条腿也露了出来,关键部位倒是都挡住了,比如胯下,比如胸脯,然而顾彩朝把自己摆成的那个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

    尤其是当他画完之后拿给自己看,孔乙己一看那纸上黑线勾描的人像,就登时捂脸,明明画上是一个长胡子的老男人,然而为什么看上去竟然那么情色?那面容神情还有那个姿势,就好像在招引着人抱住他一样,那个扭捏啊,那个害羞啊,简直是令人不忍直视。

    然而到了这时,孔乙己终于见识到了“步步紧逼”,这一回顾彩朝干脆连被子都不给他蒙了,直接就那么赤条条扭着在床上,给他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