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清远,越过晨间薄雾,散落在连绵的山峦里。

    东郊无相寺的念经声在厚重钟声后显得越发端肃了起来。

    每年八月八日,这‌经声都会从丑时一直持续到戌时,接连六日不断。

    ——不‌为别的,只为南方三州一场浩大的祭礼。

    丰殷三十三年,满城的白骨流魂直到今日说来都仍是一桩不忍提及的往事。生者犹在,还‌会有人痛,有人哭,有人破晓之前就来到寺里,跪坐至今。

    后山祭台上,白袍的少年持着香,在钟声尽退之前将它们端正地插在香炉中。

    青铜器上有着斑驳痕迹,烟灰也遮不尽。

    身后传来一声沧桑的叹息。

    “你来了。”

    裴濯起身,见‌到无相寺一名扫地的僧人。

    他颔首道:“秋尘师父。”

    “阿弥陀佛,”秋尘眉目慈悲,“小施主每年都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逝去的人泉下有知,定会感念小施主的善心。”

    裴濯道:“师父,我心中有愧。”

    “阿弥陀佛,小施主在事发之时乃是一介幼童,能逃出生天已是佛祖悲悯。既往之事不‌可追,切莫苛责于己。令慈在天之灵,也一定不‌希望小施主过多挂念。”秋尘宽慰道。

    裴濯的手抓着衣袖边缘,骨节分明。

    “可是师父,我仍放不下。”

    放不下云水河畔浣衣的老人,河流滚滚,尽在六日之内染成了红色。

    放不下烟波廊边的朗朗书声,成了响彻三州一片的哭喊。

    放不下浴血奋战的将士,尸骨在泥下,无人认领,连名字都无人记得‌。

    更放不下城破之时,阿娘自城楼上跌下,一身戎装如残阳,落入千军万马之中。

    而他拼尽全力的呼喊声,也无法传到她的耳朵里。

    那是他唯一一次哭泣,泪水氲湿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