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这件事时,任弘倒也什么深远心机,只是可怜这些葬身异乡的汉军将士。

    看看胡杨木上的籍贯,有关中的,有河东的,最远甚至有会稽郡的……几乎遍布国,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帝国的开拓付出了生命,却无人记得其名字,家人也远在千里之外,血食难继。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汉朝能够掀翻压在身上的匈奴,一举崛起为老大帝国,靠的不止是汉武帝的雄才大略,也不止是卫霍的将兵之道,更有这千千万万个汉兵的前赴后继……

    听苏延年说起任弘的豪言时,傅介子只是一笑,得任弘献上烤馕,说其妙处时,傅介子也只是微微颔首。

    可这一次,面对这日积月累的小石堆,傅介子竟有些动容,长叹道:

    “你年纪虽轻,却是有心了。”

    沉吟片刻后,却忽然问任弘道:“任弘,你方才在堂上,口口声声说,大汉即将重返西域,是谁告诉你的?”

    任弘笑道:“是傅公告诉我的啊。”

    傅介子怫然不悦:“胡言乱语!”

    也就傅介子出发前与大将军霍光密谈过,清楚帝国未来的计划。一般的边将军吏,如苏延年、陈彭祖等人是不知情的,任弘区区置所小吏,更何从得知?

    任弘却振振有词:“我听过往的官吏说,当年,孝武皇帝第一次伐宛失败,又亡浞野侯赵破奴之兵二万人于匈奴。公卿及朝议都希望,能暂停攻大宛,专力对付匈奴。”

    “但孝武皇帝却力排众议,认为只有先夺取西域,才能彻底断匈奴右臂,最终实现灭胡之业。若是连大宛都收复不了,则西域诸邦及乌孙、康居之属都会轻视大汉,归附匈奴!”

    “果然,自贰师将军伐大宛,引天马归汉后,西域多遣使来贡献,再也不敢对汉不敬。只是后来朝廷罢了轮台屯田,使者渐稀,经营西域的事业,才功亏一篑。”

    “如今朝廷时隔十一年,再度让傅公率众出使大宛,迎天马,我以为,这是将承绪孝武皇帝之策的讯号,这岂不是意味着,我大汉,要重新经营西域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任弘啊任弘,你果然十分敏锐。”

    傅介子承认了这点,不知是不是任弘祭祀战死袍泽的举动打动了他,接下来的话,不再拐弯抹角,而变得开门见山:

    “既然如此,你也已打听到,使团奉命去大宛迎回的天马,半道就死了吧!”

    “下吏确已听闻。”

    傅介子苦笑道:“当年在贰师泉边,第一时间能饮水的,不是吾等这群饥渴的兵卒,而是来自大宛的天马。当时贰师驭下失当,不少官吏贪污,在他们看来,普通士卒死了几百上千无所谓,但大宛天马,却一匹都少不得!”

    “可这次,我作为正使,却是连一匹活着的天马,都没带回来啊。”

    傅介子看着任弘:“所以在你看来,我使命未完成,回朝后恐将受责,是不是应该同吴宗年一样,心中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