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个年号结束时,不敢说大安,小安是能自夸的,可谓“中兴”了。所以今年初,觉得自己干得不错的刘询才有点小膨胀,觉得功光祖宗,业垂后嗣,遂祭泰祀,又跑到河东郡祭后土,遣大臣去四至立柱。

    可这些成就,在盖宽饶等人眼里,却远远算不上好。

    刘询抱怨道:“‘陛下任刑不任德’,‘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彼辈常如此说,但不是朕不用,是儒生当真不中用啊!”

    就拿那个曾经被刘询寄予厚望,觉得是个人才的萧望之来说吧。刘询深知望之通晓经术办事稳重,论议有理,故想要将他从丞相司直提拔为六安国相,考察他的治郡能力。结果萧望之嫌弃那是左官,上疏言病婉拒,还说什么:

    “陛下怜爱百姓,担心德化不能遍于天下,放出部谏官去补郡吏,这是忧其末而忘其本也。朝中没有谏诤之臣就不知过失,国内没有明智达理之士就听不到好的建议。还望陛下选择明经学的儒士作为内臣,参与政事。诸侯听闻,便知朝廷纳谏虑政,而无缺遗。如此便可建成周代成康那样的太平世道。外郡即使有些不清明,也不必忧虑。”

    不必忧虑……不必忧虑,口口声声说什么地方不治的,不就是们这群人么?怎么,轮到自己去时,就如此推诿?非得一步登天,直接做三公九卿才行么?然后成康之治便不请自来?

    刘询当真是气笑了,是啊,动动嘴皮子,当然比身体力行容易。

    从那以后,刘询心中对萧望之的评价低了一个档次,并料定:“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他连自家的太子,都不敢让这群人去教,生怕教歪了。

    反观西安侯带出来的黄霸、耿寿昌,以及张敞等人,都是帝国的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黄霸将颍川郡治得有声有色,耿寿昌去海滨数年,完成了晒盐法的推广,张敞继蜀郡守又为京兆尹。

    故大汉日常行政仍尚法任刑,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绳下,刘询坚持以霸道为主,王道为辅,虽也用儒士,但同武帝用儒术缘饰法律如出一辙。

    于是批评的声音就来了,尽管刘询在改善吏治上虽然做了不少事情,但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谏大夫、博士就开始吵吵。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陛下走错了路,南辕北辙,还是要面推行德治方可啊!”

    他们以为,大汉从汉武帝改制征伐兴功利开始就走错了路,若是今上继续沿着这条道走,虽然解决了匈奴,虽然天下民生看上去确实好转,虽然吏治在缓慢改善,虽然四夷来朝,但跟失去了礼治王道相比,这一切都值得吗?

    于是就有了那场是否面推行春秋决狱的争论,最后以赵广汉罢官结束,但儒吏们也没赢。

    或许是觉察到了天子的不以为然,他们的批评开始扩大化,还拿刘询赐给史、许富贵说事,揪着这些小处不放,危言耸听,最后连禅让都整出来了。

    尽管许皇后一再规劝,但刘询想的很深,这盖宽饶不是孤例,他代表了一种隐藏在学术界的思潮:儒林公知们对汉家制度的不满。

    刘询不由想起了一年多前,西安侯任弘的预言:“陛下,荀子有言,儒分大儒、雅儒、俗儒。略法先王而足乱世术,缪学杂举,不知法后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礼义而杀《诗》、《书》者,俗儒也。今《公羊》俗儒充斥朝堂,其学蔓延九州四野。”

    “若不防微杜渐,他日乱大汉者,俗儒也!”

    西安侯或是想借着打击公羊春秋,推广他钻研的左氏春秋为官学,刘询当时一笑而过,没当回事,但今日看来……

    “《公羊》、《韩易》之学,确实不能再纵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