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桓得中举人这日,是个极好的天气。

    雨后艳阳高照,念安晨起送舅舅出门前往府衙听榜时,便见头顶上有大雁成群飞过,正是个鸿鹄高飞的好兆头。

    裴桓临走难得应许,说会给她带临安坊的蜜饯糖果回来解馋,直教念安满目期许地记挂了一早上。

    小孩子贪甜易生虫牙,他常时管教甚严,若逢念安嘴馋央求要糖吃,他会教她去看对门的李家小子,那一笑露出的满嘴崎岖,再问她将来要不要也变成那样?

    念安今年八岁,满口的糯米牙才换完一半,闻言忙两手捂紧自己漏风的豁牙齿,眨着大眼睛冲他乖乖摇头,不敢再造次。

    他走后,念安一个人在家,巳时过后,裴桓请来给念安做饭的帮工张大娘才上了门来。

    眼瞧念安坐在裴桓书房里练字,张大娘顿时将进屋的步子踩得啪啪作响,“又窝在屋里装大小姐,改明儿干脆教郎君再给你买两个丫鬟回来左右伺候着多好,咋不懒死你!”

    前两天阴雨刚过,眼瞅这大好的艳阳天,懒丫头都不知道把被子搬出来晒晒,消停窝在裴桓书房乱动主人家的笔墨,还美其名曰读书识字。

    张大娘看在眼里全是偷懒。

    她写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跟狗爬得一样,还不如多洗两件衣裳、多学两个菜,将来到了婆家才来的实际呢。

    张大娘手上抱着被褥,说完使劲儿往书案上囫囵一堆,险些沾上底下的墨汁,幸而念安忙用手掌去垫上了。

    她在裴家的时日比念安要长,对念安的来历也是心知肚明,裴家原是没有这号人的,早先只有裴大娘子带着女儿与裴郎君相依过活。

    只是四年前,裴小姐失足溺亡,裴大娘子痛心之余卧病在床,裴桓与长姐毕竟男女有别,那时便请了张大娘前来照看。

    而念安是三年前才被裴桓捡回来的野丫头。

    说捡其实都不尽属实,因为她是自己跟在裴桓身后,不声不响地在裴家门外守了一夜,数九寒天,硬生生把自己冻成个冰雕,好似就看准了这位郎君心地良善,不会放任她冻死。

    果不其然,翌日裴桓打开门看见个冻僵的小孩儿,当即将人抱进了屋里。

    当时裴大娘子也精神恍惚,甫一见人,便将她错认为自己女儿,裴桓不忍戳破长姐美梦,便也就此将错就错下去了。

    直到半年前裴大娘子病故,裴桓心怀仁善,并未打算送走她,还留下张大娘继续照看这个非亲非故的“外甥女”。

    但既是这般由来,张大娘自然从心底里就没将念安当成主家姑娘,常日使唤起来格外方便,并不担心她背后告状。

    说白了街头流浪的小乞丐,有地方住、有衣裳穿、有热饭吃,没人打没人骂,干点活儿而已,她有什么好告状的?

    总不会真好意思拿自己当裴家小姐吧?

    念安一声不吭抱起被褥往外头去,娇小的身量颇为吃力,却也没将被角拖到地上,张大娘在后头瞧着,眼里才算有几分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