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燕去燕归。泰西战争,南北合议,这些翻天覆地的大事,于山东省内普通百姓而言,只是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世界很远,天堂很近,他们只知道,日子越过越好,不打仗,生计就舒坦。

    男人沉重的脚步声在胡同里响起,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女人,忙把衣服放在盆里,起身打开街门。外面站的,是个三十几岁的汉子,一条腿是木制义肢,走起来不但一瘸一拐,而且声音很大。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让整张脸显的极丑陋又狰狞。

    他手上提着网兜,里面放着是几个肉罐头,女人的脸一红,连忙把男人拉进院里,反手带上门,小声埋怨道:“咋,又去找人开口了?就算宠二胖,也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总去部队上要罐头,让人知道了不好。”

    男人看着女人,目光里满是柔情。这个女人事实上并不漂亮,还是个寡妇,在嫁给自己之前,就有过婚姻,还有两个孩子。丈夫在陕西当刀客,死在鲁军手里,女人带了孩子移民到山东,为了活下去,就只好改了嫁。

    两人之间,谈不到惊天动地的爱情,无非就是过日子。但是对于这个男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这个女人不贪图享受,不想着跟自己离婚,也不曾想过当阔太太,于他而言,就是良配。

    这个瘸腿的男子,原本是抱犊崮孙家的一名小喽罗,虽然也姓孙,但是和孙美瑶的关系,算不上多亲近,日子过的也不怎么富裕。直到孙美瑶受了招安,他也就从土匪,变成了鲁军。但是没立过什么功,只靠着姓孙的关系,一直当到连长。再后来,就在山东会战时挨了炮弹,命虽然保住,但是腿却断了。

    靠着孙美瑶的关系,他在这小县城的警查局,当了个副局长,事实上以他的腿当然不可能去追人,更不可能破案,无非是拿干饷。鲁军对伤残军人的保障一向不错,他的生活不算窘迫,可是他既爱喝酒,又喜欢赌钱,日子过的也不算太宽裕。女人虽然可以做些活计,但是一口气要喂那么多张嘴,食物上就要降低水准。

    为了两个大的孩子可以吃上好的,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去找自己的战友或是同宗张口,向他们讨要些部队里的肉食。

    胖乎乎的男孩,看着肉罐头兴奋的又叫又跳,接过网兜就跑,女人摇着头“你就是宠他。要啥就给啥,这都不像话了。”

    “怕啥,男孩子,总是要皮些才好。不就是点肉罐头么,那罐头厂的总办,是俺同宗,大家都姓一个孙。我这条腿废了,他少了只眼睛,都是为大帅残废的。大帅对的起咱,给俺们吃喝,给俺娶媳妇,这现在媳妇有娃了,不找他要吃的找谁么?”

    “你这话不对。”女人一向对男人很温柔,或叫服帖,但不代表她是个软柿子。关中的女人泼起来,却是比男人更凶的。她皱着眉头道:“指人不富,看嘴不饱。在陕西那,像你这样的,根本没人问,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扛不动枪,没人管伙食。谁还管你的娃?有这么个大帅,是咱的福气,咱要学会惜福。我们稍微紧一紧,总比过去的日子好过。再说,你还有那笔赔偿金……”

    “那是给咱的孩子娶妻、出嫁用的,谁也不能动!你放心,我不会做啥丢人的事,几个罐头,一点肉,大帅供的起。咱山东这两年收成好,军队办的养猪场里,还弄了些洋猪来养。那猪又大又肥的和咱的土猪不一样,就是没猪鬃。这种大肥猪就是拿来吃的,我吃二胖吃都一样,就算大帅知道,也不会说啥。”

    房间里,男子真正的骨肉传出了哭声,女人走进屋里去哄孩子,男子笑着抽起了烟袋。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活着,刀光剑影,死里求生所求者,不就是这样的日子?

    院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十三四的女孩背着书包,从外面蹦跳着进来,身穿着白色上衣,下面黑色裙服,露出两条小腿。男人看着这满脸笑出花的女孩,也露出笑脸

    “大胖,你这是拣了啥好东西了,咋笑的这么欢?”

    “爹,俺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能叫俺大胖,多难听。我家孙大花!老师给起的,比大胖好听多了。”

    “我听着,也没听出啥差别来,你们老师啊,墨水也不多。当初俺在山上的时候,秀才头领才叫厉害……”

    话没说完,妇人就从屋里走出来,咳嗽两声“少提你那时候的事,别教坏咱的丫头。”她又看向自己的大女儿穿的裙子“你,我说你几回了,咋又穿上这个了,成啥样子。两条大腿露在外头,遇到坏人咋办?”

    “哪有那么多坏人,再说,爹就是警查局长,我怕啥坏人么?大帅说过,女孩子就要有胆量,把自己最美的地方展示出来,你看看外省,都把自己包的跟粽子一样。正府还下命令,要求女子必须挡住胳膊大腿,不能让男人看到脚,只有咱们山东,大帅不但让我们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听说段总里外号段歪鼻子,不知道鼻子是不是被大帅气歪的。”

    说起大帅,女孩的眼睛里都闪着光,男人笑道:“大帅气没气歪他的鼻子我不知道,但是要说打歪,那是没的说。咱大帅,是他的长辈,他是袁慰亭的侄女婿,大帅是袁慰亭的妹夫,别管岁数,辈分在这,压着他。丫头啊,当初你爹那也是在大帅身边,跨马提刀,威风的很呢。”

    见这一大一小又聊起大帅,女人就知道,这话一时半会完不了,男人一提到大帅,就仿佛自己也有了无上的光彩,来了兴致就要喝上几两。不等男人吩咐,就去烫酒,又把一个肉罐头打开,给男人做下酒菜。

    摆好杯盘之后,却听女儿正在问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