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年来,修界和妖界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和平共处过,当然了,这是以修界掌门向妖君下跪道歉为代价,更是以修界之首的掌门人被扣在妖界为质换来的。

    修士们回去后,深感羞辱,但也无可奈何,元慎还在妖族手中,他们若不守信用,万一元慎有个三长两短,全天下都会指责他们。

    而作为人质的元慎,在妖界没有受到任何侮辱和为难,玉和并未将他关在牢中,只是在宫中找了处阁楼让他居住,楼外被妖兵团团围住,他被困在阁楼里,只能听到高塔上每日里按时响起的晨鼓暮钟声,那是用来提醒君王早起处理政务和休息的方式。

    复水城中凉风至,一片秋香吹客心,今年的八月十五,玉和上了望曦山祭祀复水大帝,五位堂主随行,山上落木纷纷,野草苍黄,有许多小妖自发前来观礼,如今妖族的地位与修士齐平,达到了复水所憧憬的堂堂正正行于光明之下的愿景,真算得上望见曙光,所以,祭礼在白天举行。

    山顶的石碑斑斑驳驳,经历数千年风吹日晒之后,留下了沧桑的痕迹,宛如垂暮的老者,俯瞰着妖族的四州一海一川。祭礼依旧是襄馔颂章、俯拜叩首等礼节,妖精们俱是欢喜非常,载歌载舞,热闹一直持续了中秋节一整天。

    玉和摩梭着碑身,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头一次觉得她来妖族,也不是件极坏的事,至少,她为这个种族求得了无限生机,只要好好管理,对作恶者重处,法令严明,不偏不倚,妖族也能开启教化,也算间接地为人间减轻灾祸了,只是奇怪,明明她在妖族成就非凡,却总觉得只是客居于此,虽然居住于广殿高阁之内,却未能感到踏实满足,虽然众妖臣服,却从未真心欢喜,她总觉得自己不该属于这里,只是,除了妖族,似乎也没地方可以去了,这一片莫名其妙的客心,便如缥缈的秋风,不知该寄往何方。

    她围着石碑走了一圈,这碑身有三丈宽,十丈高,站在它脚下,仰头看见正午的阳光顺着深浅不一的坑坑洼洼倾泻而下,宛如瀑布一般,一不小心就会刺伤眼睛,盯了片刻,只觉眼睛辣辣地痛,她低头,眼前黑蒙蒙的,闭了闭眼,休息一会儿才觉得好些,倒有些像当年目盲时候那样,走远两步,却又看不出石碑上那磅礴的太阳光幕了,低头打量,才发觉这石碑埋入地底那处,光滑如镜,伸手触摸,竟然是阴阳得宜,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她心下奇怪,分出灵力探了探,才知石碑外露之处不过一半而已,且地下似乎有个很小的空间。

    凌云见她盯着石碑看,走过来,道:“属下恭贺君上,成为实现复水大帝愿景的第一位主君,这石碑,除了大帝的名号,亦当刻上君上的名号。”

    玉和问:“复水大帝的名号刻在何处,我看了一圈,并未瞧见。”

    凌云有些惋惜地道:“当年,太子夜惊华遇害,老妖君哀叹自己后继无人,悲愤之下,竟一把拍向石碑,碑身陷入地底一半,复水大帝的名号也被埋入黄土之下。君上,择日,属下就派手下将石碑挖出来,刻上您的名号。”

    阴极生阳,阳极生阴,这石碑现如今一半在地底,一半在地上,分明就是一块上阳下阴的巨石,玉和想起那个传闻:老妖君想将夜惊华的魂魄放入夜惊川身体里,却不料夜惊川侥幸得了仙薷,借着神力修行妖术,得了妖君之位。她不知老妖君用的秘术是什么,但这石碑被拍入土中,只怕不能仅用父亲难忍丧子之痛来解释,又想起临渊死前那句遗言,更觉得里头大有文章,她道:“不必了,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世间万物,太过显露反而不好,说不定就是因着石碑只漏了一半,符合风水术数,才能保佑我族繁荣昌盛,传我命令,往后,凡是祭祀参拜之礼,需离石碑三丈开外,不得惊扰大帝英灵。”

    凌云应下,妖精们对于这石碑本来就很敬畏,大多只是远远观望,所以他对于玉和这个命令,并未怀疑,立即着人去办。

    傍晚时分,玉和离开望曦山,回了复水城,从城门入内,都可见繁荣景象,妖精们在新政令中尝到了甜头,将八月十五这一日设为了礼祭日,这一天在凡间是中秋,对于妖族而言,则是玉和妖君正式受命的日子,街道两旁可见熙熙攘攘的小妖,有些妖精从堂主那里拿了许可,摆摊叫卖一些灵石丹药之物,见到她,纷纷驻足,用崇敬的眼神看着她,也不知谁先带的头,妖精们一个接一个跪下,高呼:“拜见君上!”

    玉和唤他们起身,凌云很高兴,道:“君上,属下早就知道,您能带领我族承复水大帝之愿景。”

    玉和侧头,看见五位堂主跟在她身后,均是笑容满面,似乎是感到与有荣焉,她道:“还要多谢诸位帮我,逢此佳节,我欲设宴宫中,诸位都来吧。”

    虽是临时起意,五位堂主都是一口应下,宴会在扶苍殿举行,月出东山时开始,她是女君,大家都知道她不喜奢靡,性好素雅,所以,宴会上的歌舞以柔美婉约为主,也有小妖学了凡间的乐师,吹奏弹唱。

    酒过三巡,凌云提议:“君上,这样的好日子,能不能邀元掌门来此,也教修士们瞧瞧,我妖界不同当年。”

    剩下的四个堂主低头不敢说话,元慎是人质,又是她曾经的亲弟子,这样微妙的关系,大家都不愿轻易提到这个人,玉和觉得,凌云真是万事以妖族利益为先,不管会不会触怒她,不过,他算准了她的性子,她处事公允,极少因私心而有偏颇,她笑问:“凌堂主这是要鞭策我成为一代圣君啊。”

    堂下一时针落可闻,妖君虽然怀柔,但并不是怯懦之辈,又怎么能受臣子鞭策呢?凌云隐隐觉得触及了妖君的逆鳞,背后也是一寒,正想辩解两句,却听玉和对随侍道:“去请元掌门来赴宴吧。”又对着堂下那一脸惶恐的舞姬道:“歌舞怎么停了,继续吧。”

    舞姬僵硬地舞了起来,再无方才的灵动婀娜,在小妖们眼中,妖君一介女流,却稳坐王位,看似平和,手段厉害,这样的君仪足以威慑众妖。先前那位妖君夜惊川虽然也令众妖惧怕,但只是因着他阴险狠厉,不讲情面,如今这一位,谈笑之间杀伐决断,这样的妖君,才是真正的君王。

    一舞既罢,舞姬退场,一时间如释重负,却见接下来的是剑舞,本来也无甚特殊的,只是此番却是由几个男妖来舞,舞姬连忙出了扶苍殿,生怕受到君上怒火波及,毕竟,碧丝剪那一位松风公子,入宫三年,并不受宠,小妖们都说君上难忘旧情。

    玉和瞧见几个少年拿着剑进了殿内说要献上剑舞,心想,某些妖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呢,男妖们舞起剑来倒是刚柔并济,很有看头,她托腮默默望着,似乎很是欣赏的样子,堂主们神色不一,凌云老神在在,十五一脸冷漠,楚鸾微微皱了皱眉,很是不赞同这种做法,霓虹低头饮酒,似乎事不关已,只有殷织,一脸高兴,玉和就知道,必定又是殷织的主意,蜘蛛精本来就不是什么专情的妖精,殷织的男人只怕一个巴掌都数过来完,所以才生了几十个子女,据说她们这个种族,因着捕猎不易,母蜘蛛怀了身孕,会将公蜘蛛吃掉,成了精的倒是不存在食物不足的情况,不过对于配偶,也不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