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远,本宫看到你在任职的奏折中写道,商本贱,但重利,以利诱之,不愁不为己用,但重利之人不能任小吏,易生事端,阳奉阴违比比皆是,事必躬亲者,还应是田地、粮食之所出者。你的想法很好,本宫不是天生的皇族,这么些年也是见惯了人情冷暖,你能想到这里,又官官都有可推举之人,本宫惊艳之余,才想起来,你也是中过状元的人。”

    张维远笑笑,“下官不才,靠着夫人才一路平步青云,这一路的白眼闲话也见得多了,不怪殿下不待见。高官厚禄与才华相比,人总是更愿意记恨别人眼前的风光。”

    萧汉钧审视他许久,说道:“本宫看了你未婚配前的奏折和诗句,本宫现在有个不成熟的猜想。虽然不能确定,但本宫愿意赌一次。”

    张维远好奇道:“殿下赌什么?”

    “就赌你是个能臣,就赌,你会抛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选择一条更加艰辛的路,更加无愧于心的路,赌你能圆满归来。”

    之后二人都没再说话,只是慢慢走着,走到天光大亮、旭日东升,一片光明重新洒落,街道重新熙攘。人群之中,只剩张维远,还在呆呆看着手中诗,这是他刚刚当上状元时,宫宴之上,举人皆狂醉,唯有他写下这首不合时宜的诗——

    犹记凄凉孤鸿影,不悔零落月下尘。

    钟鼓馔玉皆可抛,唯有丹心留古今。

    自张维远建立互市已有半年,边关各郡县建有安羯馆,匈奴各部渐渐都通过安羯馆向朝廷通交好之意,陛下大喜,宣张维远回京述职。

    这半年太子愈发成熟沉稳,不论刮风下雨,未有一日不来椒房殿给皇后请安,政事上更是妥帖圣意,只是他从不与臣子私下见面,下了朝就回东宫待着、或是陪皇后散心、或是陪陛下说话,陛下嘴上说着他孤僻,心中却对他十分满意。

    无月扭着身子靠在湖心亭的栏杆上,她尤其喜欢看夏日里湖中锦鲤游来游去,金鳞生光。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夺走了她手中的鱼食,无月被他掌中的薄茧碰到,立刻缩回手去,萧汉钧若无其事洒下一大把鱼食,看着鱼儿争相游过来,张着嘴抢食,淡淡道:“张维远不久就要回京述职,半年之内就能将互市办好,儿臣自问若是自己去做,又能好过张维远几分?”

    无月拍拍手,抖落手上鱼食的渣子,转过身道:“他是能臣,只是从前人人都没发现罢了,如今你看出来了,别人也看出来了,他的处境,可要比他受人鄙夷的时候更艰难,不怕草包乘风上青云,就怕他扮猪吃老虎,众矢之的,不外如是。”

    话音刚落,无月又笑笑:“不过你是惜才之人,难不成你会袖手旁观?”

    萧汉钧看着争食的鱼儿,但笑不语。杨司农势头正盛,率先投了陛下一头,郑相如今再伏低,也保不住眼下的位子,倒不如与杨司农分庭抗礼,现下正因自己不理会他的示好而发愁,如今张维远带功回京,他护着还来不及,哪用自己操这份心。

    隔着青纱无月瞧见雨棠急匆匆走来,躬身站在湖心亭外,小声道:“皇后娘娘。“

    无月道:“说,何事?”

    “杨容华有孕了。”

    萧汉钧有些惊讶,他立刻转身看向无月,只是她脸上淡淡的,没有愤怒没有焦急更没有欢喜,就像听了个无关痛痒的事,萧汉钧突然想起来无月宫中经年不散的药味,她身子孱弱,陛下很少宿在椒房殿,相比诞下嫡子,恐怕她更想活下去。

    想到这里,萧汉钧的心就像针扎一样,忍不住为她心疼,勇敢、善良、贤惠、聪敏,这些她一样也不少,比起为了位分、孩子的后宫女子,她更加通透更加明理,然而上天总是不愿宽待她。

    娶妻娶贤,但他的枕边人从不懂他,朝堂上他蛰伏隐匿,无数独自坐在东宫的夜里,他总在想钟期久已没,世上无知音,人生在世,唯有一人懂他所想,他们一同怀念着没有走进这宫墙前的日子,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守护那段时光。

    “这是陛下自打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本宫理应当去看看。”无月说罢就要起身,奈何日头猛烈,她一起身拉开帘幔就被晃的头晕,脚下一个不稳就要倒下,幸好萧汉钧眼疾手快轻轻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