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他说出这些话心里会好受点,可谁知道,越发拧得慌。

    这些丫头们,小一点的十五六岁,大的也才二十出头,放到后世正应该坐在学校里无忧无虑的读书,谈恋爱的好年纪。

    柳元劝他说,“周先生,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最起码比起绝大部分老板要好。”

    他拍着大腿,愤恨的说,“老柳,不是我矫情,这些小丫头是祖国的花朵,是咱民族的未来,一想到这,我心里就觉得难受。”

    爱矫情的人都多愁善感,上辈子年纪越大心肠越软,他也曾为人父,晓得子女在外打工要受什么样的委屈。

    他的亲闺女第一次高考失利到省城拉花厂打短工的时候,在日记里这样写道:每天天不亮,睡眼正惺忪,掬一把冷水洗面,人精神了饥饿感就越发来的厉害,肠子都拧得慌。

    前几天剩下来的馒头比铁疙瘩还硬,只能捧着蹲在厕所啃,这样会省一点,恶心感一上来人也就不觉得饿了。

    日记是他闺女结婚生子以后送给他的礼物,读到这一页的时候,他嚎啕大哭,心都要碎了。

    想起上一辈子酒桌上狐朋狗友们说过的一句玩笑话: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小作坊小工厂,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犯罪嫌疑人。

    如今他成了大工厂主,上一辈子憧憬着时来运转要做旧秩序破坏者,这辈子却成了旧秩序建造者和守护者。

    屠龙者终变恶龙,是世界上最大的悲哀。

    “人活着哪有不受苦的,最起码在厂子里还能有吃有喝有依靠,拿高出平均水平两倍的月薪,现在这日子比我们那时候好太多了。最起码不用担心兵荒马乱,总比战乱时候打仗死人要好得多。”柳元自嘲的摇摇头。

    “老柳,性质不一样!打仗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存亡,是生存之本,可做工是为了给工厂主挣钱。一个是大义,一个是私利,不一样的!

    再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们这一代上过战场,就是为了下一辈不用上战场,人总是进步的,哪能越过越回去。说起来你可能不信,经济建设的人员伤亡要比打仗来的更凶。”

    他眼神逐渐忧郁起来,尤其是这种纺织生产车间,极容易造成呼吸系统的职业病,甚至纤维粉尘还肯能引发生产事故。

    工厂里冰冷的铁疙瘩吞噬起人的生命来,丝毫不亚于机枪大炮。

    偏偏前者还来得让人防不胜防,许多时候员工都不晓得自己身体出现了状况。

    还有被机器搅断手脚的,运输过程中出现交通事故的,经济建设对工人的伤害一旦统计起来,远比世界上任何战争都来的触目惊心。

    看出他的心情不好,德四儿建议道,“三哥,咱们到外滩逛逛?”

    他跟着点头,知道人力有时而穷,凭他自己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什么,但别扭性子上来了,偏偏不肯罢休,他一定要为身边的年轻人做点什么,让他们拥有和四丫头一样的生活条件不太现实,但最起码要让他们拥有和四丫头抬起头说话的底气。

    十里洋场,灯红酒绿。

    已经深冬,外滩上还是一片生机勃勃,让人顿生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