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清淡的日子过得惯了,郭嘉已经很久没有忆起过那段不堪的往事了,乃至于他险些忘记自己本不是什么郭氏族人。

    他的母亲,其实称之为养母更为贴切。

    他不过是个迫于饥荒战乱,而被亲生父母狠心抛于荒野的孤儿罢了。对于那一夜,郭嘉如今只剩些微弱到模糊的印象。

    恍惚记得,荒凉的山坡上,是一株半截的枯树,夜色笼罩下,活像用黑纸剪成。云彩躲进天边闪烁的微光里,透着几分惨淡的白。

    他就蜷缩在那里,整整三天三夜。

    那一年的他,才刚满七岁。

    后来得幸遇到省亲归途中的养母,母亲良善仁心,这才将他捡回家中照拂。养母虽家境清寒、膝下无子,对他却是关怀备至。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整日怯声细语,生怕触怒了新的父母,再次陷入那不可见底的黑暗。

    可惜好景不长。

    母亲不出五年便突染恶疾,病逝归天了。养父转眼另娶,他在此处便再无容身之地。也正因此,母亲的姐姐,也便是那阳翟郭公的正妻,这才托姨丈将自己接回郭府寄养。

    郭嘉怕了。

    他虽恨透了一个人辗转难眠的冬日,可他更怕再重新经历一次看人眼色、寄人篱下的生活,所以他婉拒了郭府的好意,选择孤身一人独居乡下。

    闲云野鹤,怡然自在。只除了有些孤独。但孤独本没什么不好,郭嘉这样劝着自己。

    可今夜,此时此刻,当他自少年口中听见那声亲近到黏人的称呼时,他突然就觉得孤独什么的都弱爆了,他似乎迷恋上了这种烫人的欢欣与亲昵。

    就像是冬梅方知四季,见识过花团锦簇的春天,又怎会甘心再去苦守那份要命的清寒?

    瑾弟与我是极亲近的。

    仅此一念,意不能舍。

    郭嘉忍不住睫毛轻颤,慌忙抽回衣袖,呼吸不自觉紧了几分,却是不敢再作停留,快步出了少年的屋子。

    月过中天,院中却如雪镜澄亮,柳树发了新芽,树下卧着一名墨发流散的雪衣青年,那人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怀中的陶制酒壶,口中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小郎君中意与我……”

    本打算将好友扛起的郭嘉闻声,“……”

    决不能!今后必不可能再让这两人凑到一头喝酒!!

    次日,天微微亮。

    郭瑾被窗外那道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吵醒,浑浑噩噩坐起身来。青童半跪在自己身侧,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听见窗外这道声响,亦跟着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