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行谦让着不必向六皇子多礼,屋中几个人竟真的没起来行礼。

    杨仪是打算试探下这位一直在外的皇子性子;熊阔海心里只有褚指挥使,哪管什么皇子不皇子的;宁亦声早半晌儿刚和赵毓交过手,对这位外表温柔俊美的皇子存着三分怯意,但是褚袖坐在上首,他莫名有了底气,反而坐得更板直了些。

    顾慎行在京中已经习惯了明光卫的嚣张跋扈,傲慢凌人,赵毓默默看在眼里,对京中阉党气焰之盛有了进一步认知。

    “褚统领,我听顾夫子讲,你还未食晚膳。乌兰县地处偏远,物产不甚丰富,商贸也远远比不上盛京流通繁华,我做了些点心,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这是在追求褚袖吗?怎么会有这么低级这么直接的追求方式?

    乡野之地养出来的皇子,真是孤陋寡闻,浅薄无知,见到一个美丽的女人,或许还听了那个姓顾的说的,是权倾天下的褚千岁之女,便生出了追求的心思。褚袖这种人,是能随便追的么?

    红颜不过枯骨,娶妻还是要看人品德行。这六皇子,不过如此,褚统领也不会被这点小手段迷惑住吧。宁亦声暗道。

    褚袖凝视着赵毓认真诚挚的表情,突然道:“你们都出去。”

    她不打算当众给这位年轻的皇子难堪,等顾慎行他们都走出了院子,她才示意白薇送客:“多谢六皇子美意,不过,我没有收别人不值钱礼物的习惯。”

    “六殿下,我帮人办事,从没收过五百两白银以下的馈赠。古董字画不好变现,按市价三折折算。事前付钱,办不成退钱,天公地道,童叟无欺。”她声音一如既往地那般平静,就像谈论今天白菜几个铜板一斤一样自然。

    按她以往的性子,是不会废话这么多的。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再吩咐白薇把东西倒掉,哪会这么麻烦?

    但是赵毓认真诚挚的神情,让她的心,久违有一丝波动,隐隐让她有些——烦躁。

    这个年轻的皇子,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灿烂如星的眸子笑得弯弯的,饱含着对未来的好奇和向往,和一往无前的坚定。他就像只矫捷俊美的小鹿,欢快地在草木丰茂的森林里嬉游。他尖尖的鹿角和飞快的速度,让他不必惧怕任何豺狼虎豹。

    可是盛京不是普通的森林,而是大乾最大的狩猎场,有着最老奸巨猾的猎人,和铺天盖地的猎网。一头纯真年轻的小鹿,懵懵懂懂地撞进去,只会被拆吃入腹。赵毓如果看不清盛京的本质,他在金台寺为国祈福的声望,苦修十几年精深的功力,只有给别人做踏脚石的份儿。

    褚袖不喜欢他的神情。她单刀直入,赤-裸-裸挑开了盛京光鲜繁华外表下腐烂衰朽的本质。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想看这个如星河般灿烂的皇子,是选择改变自己同流合污,与大乾宫一起腐朽永恒,还是接受不了现实扭曲崩溃,沦为衰朽的肥料,或者怒而直斥她道德崩坏,利欲熏心,罄竹难书,不可救药?

    无论哪一种,她都悄然生起了一丝兴味。她纤细修长的手轻轻拢了拢鬓发,饶有兴趣地期待着他的回答。

    赵毓闪闪发亮的眸光有一丝黯淡:“褚统领,我不是找你办事的。我也不会用钱找你办事。”

    “褚统领,我也不是指责你什么,虽然我一直不在京中,但乌兰县也不是世外桃源、与世隔绝,大环境如此,人要不同流合污,反而会招来别人的指责嫉恨。但是贿赂并行,政以贿成,迟早有一天,我们作为既得利者,会自食恶果。”

    沉吟片刻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眸光重新变得坚定,一往无前:“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是大家都做了,错事就成了正常的事情。褚统领,我理解你的难处,但是我觉得,你不是平庸之辈,如果你真的愿意,你不会被俗人辖制。”

    褚袖“哦”了一声:“这么说我这般非同凡俗之人,做错事是出于本心了?不错,我就是爱金银珠玉,爱土地田产,如果我不爱不贪,我也不怕别的道貌岸然的鼠辈嫉恨说嘴。”她直视赵毓,示意他把食盒拿走,淡淡道,“没有人能改变我。我做事都是出于本心,罪无可赦。六皇子不必和我浪费唇舌。”

    赵毓却把食盒推到了她近前:“褚统领不必妄自菲薄,您的错处不会被功劳抵消,您的功绩同样不会因为罪行而遮蔽任何光彩。三年前是您拦在父皇身前,搏斗杀死了发狂的野虎;两年前倭人日常上岸劫掠,其中一部分游荡到山东卫,也正是您带军马剿灭的。你的才能,不该仅仅被用于内斗中。”

    “不知道你的属下是否真的可信,所以我说了谎,食盒里的不是什么点心,是我查了金阙医书,熬的解毒之药。之前与你交手,你的内力至阴至寒,入体透骨之痛,久而生青冰之毒。这门妖异又神妙至极的功法,应该是慈悲堂的秘传,冰雪神照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