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金街有很多行院。

    盛京的行院是英雄冢,是销金窟,尤其以洒金街为最,不是那种下三流上来就猴急着脱衣服的场所。洒金街的玉渡湖,游船如织,艳帜高张,靡靡之音无数,顺着河水流下的俱是女人的香粉和帕子。

    不过再高等的行院,都是要卖身的。洒金街的行院无论再卖弄什么琴棋书画旖旎气氛,最后一步也是要做皮肉生意。做皮肉生意就免不了争锋吃醋,当街斗殴。几年前林次辅的表侄吴韦,就是因着几位客人在湖上打架,醉酒之后船碰船,不小心波及掀翻了吴韦所在的船,人捞上来不久就感染风寒去了。

    吴韦出事后,洒金街被狠狠整顿了一番,停业了将近半个月,很快还是热热闹闹开起来了。像洒金街这种大笔金银流转又藏污纳垢的地方,背后往往有多个数不清道不明的大势力,即使是林次辅的权势,也敢对着撼一撼。

    打架斗殴是避免不了的,商家们联合起来放了把血,给褚千岁上供了重礼,请明光卫入驻洒金街执勤。一来是给院子们找了柄保护伞,再有惹不起的在店内打闹,就可以请明光卫的来处理平事;二来是褚千岁吃了重礼,再也不好指使手下御史对逛行院的官员弹劾。这几年官身前来偷偷嫖妓,也是渐渐增多的。

    赵毓被宁亦声带着执勤第一天,就遇上了风波。

    宁亦声平日里是个有点冷的贵公子,但是来到洒金街,却也难免有些心猿意马。他出身侯府,侯夫人经事多,从小给他看了一堆脏啊病的,把幼小的他看得吓哭了才作罢,但是不能在花街柳巷随便找女人却是牢牢记住了。不过即使不能动手动脚,饱饱眼福也是很令人舒畅。

    不过他的陪客就很让人扫兴。赵毓一开始还好奇地东瞧西望,后来干脆目不斜视,眼中有着淡淡的悲哀。

    宁亦声有些不乐意,微带着气道:“六……六公子,您道德高尚,堪比柳下惠,看不得这种场面,看一眼都玷污您金贵的清白之躯呗。倒是衬得我们低俗了。”

    赵毓神情有些低落,星眸神色黯淡,良久道:“她们真的很可怜。”

    他看了一眼眼中写满“你不是在说废话”的宁亦声,指了一下他旁边经过巧笑嫣然的女人:“左臂肉突出,如花开状,这是花柳之症。”

    他又指了一下右后侧的女人:“恶疮久不愈,其味如腐,这是杨梅疮。”

    他又张口道:“东面穿蓝色襦裙的……”

    待他将一个个病症报出来之后,别说一向洁癖的宁亦声,身后一群内功不错的明光卫们也面色难看。有的人已经想去呕了,但是上官在前,只能强忍着。

    宁亦声还想挣扎一下:“这么美丽的女人们,你是在瞎编吓唬我吗?”心里却是信了八分。

    赵毓却笑不出来:“医术我跟金台寺师父们只学了个半吊子,不过这些姑娘们症状已经很明显了,要不然也不会用那么重的香粉来掩盖。亦声兄,她们穿金戴银,为什么不找个好大夫治治?”

    宁亦声叹气:“穿金戴银有什么用,那些是行院里给她们配的招揽客人的,她们身契都握在行院里,哪有什么私财?行院里是不敢大张旗鼓请郎中的,万一被竞争对手看见宣扬出去,谁还敢来他家上门做生意;而且请医生花得再少也是钱,衣服首饰人死了可以拿给下一个人穿戴,开方抓药的钱花了就是花了。”

    这样多愁善感的六皇子,让宁亦声觉得幼稚,又觉得有了几分优越感。以前褚袖就没少骂他幼稚不会办事,宁亦声在褚袖面前,永远是敬畏交织、战战兢兢的;但是同六皇子走在一起,是他在提点六皇子,在指教六皇子人情世故,京中势力往来,这种感觉让他很舒服。

    他对赵毓道:“六公子,你不忍归不忍,认真观察还是必要的。洒金街鱼龙混杂,经常有奇怪人物重要消息出现。区分什么是奇怪人物,”他随便举了个例子,“譬如西面第三驾马车那两个刚下车的公子哥,他俩下车小心翼翼样子,分明怕沾了一点脏污。这样的公子哥是有的,但是会来花街的少,他俩出现就稍微有点奇怪。”

    赵毓认真地看了看,赞同道:“给他俩驾车和随身的家丁也是好手,这几个武功不说多高,至少入门了。”

    宁亦声本来只是随便举个例子,看赵毓这么认真,也来了兴趣,他认真盯了那群人片刻后,笑吟吟道:“原来是两个雏儿。”

    “不知道是哪家的两个小姐女扮男装来这里玩,为首的那个还好些,昂首挺胸,努力模仿男人的步伐,但是有经验的一看就是女人的步法;后面那个干脆连装都不想装,小碎步低着头跟在后面,偶尔抬头四处偷瞄一眼就赶紧低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