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号经济体的金融风暴波及到了各个国家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各国政要决策层通过大规模财政支出来带动国内投资,运动式的资本投入以及乘数效应加之过渡性的政策难免会沉淀一些问题。为了避免低效投资,聪明的资本迫切要找最优的标的物,例如固定资产、股票、公司、外汇、重金属等,来为资本保值,北上广深的房产就位列被看中的优质资产之首——尤其是这些一线城市中心地段的商品房更是首当其冲。

    城市如人,地段情节是上海性格中比较敏感的部分,逐渐富裕起来的新晋阶层不仅十分重视地段也同样重视和自己住在一起的是怎样的人,生活中接触到的人给自己带来的感觉决定着他们对这个社区,甚至是这个城市的喜欢、厌恶和幸福感。潜移默化之中,财富与居民的素质挂上了钩——这种偏见在任何职业领域或许讽刺可笑,禁不起推敲,但在民生的领域,虽简单粗暴但也八九不离十。

    能够快速打破传统的地段情节的只有财富,一如当年浦东的联洋社区和长宁的古北社区。所以,根据伍晨的消费观,越是昂贵的楼盘越能吸引最优质的人才和家庭,就是佳选,既然一样要下血本买房,那就买能力范围内最好的。

    开发商深谙消费者心理,彩虹新城靠着壕无人性的营销一夜出了名,彩虹落子,皆是都心,海景出品,昭告着虹口北外滩时代的来临。三人在宽敞明亮的售楼大厅,果断地订了两套位置最好的房子。

    出了楼盘就是地铁口,如释重负的三人决定周边逛逛再打道回府。

    ——(34)谢谢了,晨。

    ——(6)谢啥呀!搞不好房价会跌呢。

    ——(5)谁稀罕你们谢了!别的不敢说,有了这样一套房起码确保将来你们不会「被阶级下滑」。还有就是,老陆你别失业就行。

    ——(6)哎,看来我们是要做一辈子的邻居了。

    ——(34)才不会呢,她总会嫁人的。

    ——(5)就是,你想得倒挺美!

    ……

    他们聊着天,信步穿过一个红绿灯,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旧式弄堂。一家住户的大门敞开着,传出新闻主持人抑扬顿挫的播报声,极具穿透力——

    “次贷危机从华尔街爆发并席卷全球,无数人丢掉了工作,房子,家人,甚至丢掉了自己的生命。华尔街金融家们为了个人利益,不顾后果地放贷款给根本还不上钱的人买房,并以房贷为基础设计了一系列衍生金融产品销往全球,也把风险散播到全球。风险在泡沫破裂后,华尔街各大金融机构濒临倒闭之时,美国联邦政府用纳税人的钱和印钞机的钱挽救了这些危机的始作俑者,而更令人咋舌的是没有一个人因为这场危机被起诉入狱。不仅如此,这些金融机构竟然拿着政府的钱给自己的高管发巨额奖金了……很多年轻人想不通,世界怎么可以如此不公?他们再一次占领了华尔街……”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两边的低矮房屋就像年老色衰的佝偻老人,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尽职庇佑着生于斯长于斯的子孙后代,如今却显得苍茫颓败。发展中大都市的奇观之一就是富人区和平民区毗邻,和谐共处。当新中产以为所有人都住上了新公房,不曾想阳光未及地角落里依然有人对贫困安之若素。

    再往里走,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麻将声……

    ——(5)麻将的真谛,用朱莉娅·罗伯茨的话来说就是:通过随意抓牌,在混乱中重建秩序。进一步可以概括为「熵减」。

    ——(6)外国人显然是想多了,大多数人打麻将不过是为了消遣寂寞。

    ——(34)也不尽然。日本有「健康麻将大会」,提倡老年人通过打麻将来运动大脑,防止衰老,同时还可以增加与他人交流的机会。

    正好到饭点了,弄堂里饭菜飘香,两三个野在外头的小孩仿佛是被饭菜的香味吸引了回来,从他们身边疯跑尖叫,他们不得不避让。那一瞬间,气味和景象轻松地唤醒记忆,他们与二十年前的自己相遇了。

    咸菜大汤,萝卜笃蹄髈,红烧排骨红烧肉,滋滋响的油煎带鱼以及通风不良造成的油镬气,饭碗叮当,靠墙稀稀落落地堆放着黑色煤球,家家户户门口的煤球炉冒着袅袅青烟,蒲扇吧嗒吧嗒,汽笛声一阵一阵。人间烟火气令他们感到无比舒适,因为伍晨和陆雨田就在这样的窄巷中长大,旧式弄堂并无二致,历史被拍扁在此时此刻,并与当下共生,两个时空交错的平行这一刻合二为一,互为参照互证异同,仿佛在提醒他们曾经是怎样的人,怎样的出身。

    当他们缓慢地走出这条狭长小巷来到了弄堂口,迎来了夕阳的余晖和一声洪亮的招呼,“要不要带点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