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的阳光抚过青色的瓦片,照在院中那棵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上。寒秋入冬,难得一日回暖。

    凤惜华倚窗仰望着空无一物的枝桠,不曾想,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竟连叶子也都掉光了?这是不是暗示了往后她在这忠武侯府里,唯一的风景和颜色,也如同这树叶一般,从此逝去。

    不,也许,她生命里的风景和颜色,早在母亲死去之时就没有了。它们,早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然后,凝固成了永久的黑色!

    昨天,就在昨天,她的父亲,终于把姓李的姨娘,扶为了正室。经过了八年的风风雨雨,忠武侯府终于等到了第二位侯夫人的出现,那个脸上总是带着冰冷笑意的妇人,总算苦尽甘来,从“姨娘”跃为了“主母”。

    “小姐,这样冷的天您怎么就站在了这里。风寒还没好,要再添了新病,岂不难受?咦,喜燕和玲珑两个怎么不见,仗着是李姨娘那边过来的,支使了我去打水,她们倒连服侍小姐穿衣这样的事也都偷懒!”端着洗脸水进来的,是丫环子衿。

    她乍见自家小姐只穿着一件单衣就站在门边吹风,便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忙匆匆将脸盆搁在了洗脸架上,又从屏风后拿了件碧色竹叶的斗篷出来,急急的披在凤惜华身上,“小姐昨儿辗转了大半夜才睡安稳,今日又起这样早,叫病怎么能好呢。”

    凤惜华道:“昨日我病了一天,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昏睡之时,似隐隐听见了管乐之声,想来,那边一定很热闹吧。”

    子衿是打小跟着凤惜华一起长大的,因为李姨娘扶了正的缘故,她心中也不痛快,于是道:“昨儿那头自然大喜,连五皇子都派人送了礼来,岂有不热闹的?一会儿宾客恭贺,一会儿歌舞助兴,又让一众家小拜见续夫人,跟着老太太还帮着训话,生生闹腾了一整天。您是侯府大小姐,病在屋子里无人照顾也就罢了,竟连半个人影也不见上门问候,奴婢想想,人心真是凉薄!”说罢,又指着角落里一个冰冷的炭灰盆子,“瞧瞧,明知您病着,连个送火的人都没有。前儿我才听说三小姐早在大半个月前炭火都满屋子了,连冬衣都让备了整整八套,到底这府里,谁才是正经的嫡小姐!”

    凤惜华苦笑道:“老太太疼她,父亲以她为荣,府里从上到下哪有人不依着她,自然想什么就有什么。嫡小姐不嫡小姐,又有什么意思,在祖母和父亲的眼里,我究竟不过是凤家的拖累罢了……”

    “才不是!”子衿急忙争辩,“在奴婢心中,小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姐。三小姐算什么,要不是李姨娘,她凤芷容平生也不过是个庶女罢了!”

    “往后咱们府里可再没有什么‘李姨娘’了,只有‘李夫人’。便是连我,也要改口唤她‘母亲’,刚刚这样的话,将来就是有人拿刀逼着你,也切莫再说出口。”

    子衿自然知道轻重,自己生死是小,万一连累了大小姐,岂非冤枉。于是强忍了一口闷气,不服的点了点头。

    恰在这时,门外头走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这婆子穿着一身蓝黄的袄子,一进门便忍不住抱紧了双臂,“我的大小姐,您这屋敢是冰雪做的,怎么冷成这样?子衿这丫头想是又偷懒,怎么也不给小姐生个火炉子,回头又病了可如何是好。”

    凤惜华回头一瞧,见是她的奶娘陈妈妈,不觉温柔地笑了笑。

    子衿忙道:“娘只管数落我吧,我便是个哪吒,也变不出三头六臂来。”

    陈妈妈瞪了子衿一眼,“你这死丫头,一日不见嘴皮子又长进了。别光顾着说话,赶紧服侍大小姐梳洗更衣,姐儿马上要去拜见新主母,也不瞧瞧都什么时辰了,迟了当心落人话柄!”

    凤惜华恍然道:“是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若是迟了,回头父亲知道了又会不高兴。子衿,快替我更衣。”

    陈妈妈却是道:“老奴服侍小姐更衣,子衿去抱个手炉来,别看现下外头升了太阳,出门去着实也不暖和。”

    “辛苦妈妈替我操心,有劳妈妈了。”

    那边子衿去抱暖手炉,这里陈妈妈忙替凤惜华换上一身琥珀色双绣缎的衣裳,发上戴着匣里最为贵重的一支金兰钗,面上略施脂粉,不浓不淡,恰为适宜。

    “妈妈,这钗是否过于贵重了些?”凤惜华对镜自照,说着。

    陈妈妈的脸出现在铜镜后面,只听她笑道:“她才成了当家主母,正是喜庆的时候,姐儿这样打扮正好。免得轻薄了,老太太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