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振华的问题很大,让李亚楠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好吧这位师兄毕竟动拳头比动脑子要更熟练,身居高位之后虽然长进了不少,但也只不过主要还是关注社团内以及唐人街里发生的那些事儿,骤然要他面对这种上升到关心整个族群的思想高度,恐怕一时还有些适应不来。

    于是谭振华继续启发他道:“师兄,你看你如今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他和他的姐姐出生在米国,天生就有米国国籍,嫂子凯迪又是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他们将来在这里长大,我想出于环境、生活习惯等各种因素考虑,18岁之后重新选择国籍的时候,大概率还是会选择继续当一个米国人,但是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在米国社会中将来的处境呢?”

    看着李亚楠若有所思的表情,谭振华继续道:“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你经过了这些年的奋斗,可以说就算现在放下一切做个寓公,都已经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你的孩子们只要不是太败家,在经济上也不太可能出什么大的问题,但是,在物质生活丰富的同时,他们将来也会面临更大的挑战,你看,你肯定不希望你的孩子们再像你过去一样打打杀杀吧?你会给他们最好的教育,你也有能力做到这些,而接受了良好教育的他们将来也有很大机会成为米国社会中的所谓“精英”人士,那么,除了财富之外,他们也必定会热衷于追求更多其他方面的满足。”

    “其他方面?哪些?”

    “比如艺术,比如环保,比如慈善,比如政治地位这些,谁知道呢?每个孩子都不一样,将来的路怎么走,那得他们自己决定。”

    李亚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了片刻之后才道:“振华,你说的这些,我还没有想过,但你说的对,至少,我不会让我的孩子们在经历我的那种生活,凯迪也不会同意的。”

    “是啊,师兄,他们想要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这是值得鼓励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华人在米国,其实一直都是个被边缘化的种族,在这里,我们经常需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歧视,而在追求理想的路途上,也有着看不见的天花板,比如,在米国,现在所谓的“反种族歧视”,其实更多体现在对黑人的社会及政治待遇方面,而对于我们华人的遭遇则几乎无人问津,整个米国社会对我们这个族群的普遍共识分成了截然相反的两面,一方面是华人普遍弱小,好欺负,欺负了之后本人也不敢拼力抗争,也很难得到社会舆论的支持,所以可以尽管放心地欺负;另一方面呢,在很多媒体的歪曲渲染下,华人又被不自觉地与封闭、落后、愚昧等负面词汇联系在一起,这在好莱坞的影视作品中有很多体现,他们有些人甚至认为,我们还留着辫子。”

    李亚楠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因为谭振华说的这些,他有着最直观的认识。

    旧金山唐人街是华人的聚集区,他身为这里事实上的领导者、权力构架中最上层的核心人员之一,不可避免地需要处理与外界社团的矛盾,有以墨西哥人为主的拉丁裔团伙,有以黑人为主的大大小小的帮派,特别是在他主导整个华裔社团退

    出了毒品交易这块利润丰厚的市场之后,其遗留下来的市场空间很快就被米国大大小小的社团所填补,他们甚至想把手伸进唐人街里来,这是李亚楠绝不允许的,他不是警察,没必要去管别的街区中那些破事,但在旧金山唐人街,这决不可以,为此,他的人多次与其他的社团产生过摩擦和冲突,而最让他感觉难以接受的是,在这些冲突产生之后,当地代表政府的执法机构,竟然很多时候站在了对方那面!

    贩毒的居然能和警察联手,欺负拒绝贩毒的,这恐怕是李亚楠见过的最大的笑话。

    但这就是当前米国社会的基本现实。

    如果不是华人普遍能忍,主事的几个华人社团首领们也出于传统的理念不愿意与米国警察们过多纠缠,恐怕抄家伙干翻警察局的事情都要发生好几起了。

    想了想,他问道:“埃里克,就我所知,在米国,这是普遍现象,而且由来已久,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谭振华摇摇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现象不是你我今天坐在这里随便聊几句天就能找到完美的解决办法的,但是我想,“自助者,人恒助之,”不管我们打算用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自助、自强,我说的这个自强,可不是每个人都要去打熬筋骨,锻炼得像师兄你这么能打,事实上在我看来,再能打也对我们华人在米国的地位无所帮助,我们出了一个布鲁斯﹒李又怎么样?百人敌靠的是勇武,而要万人敌,靠的却是智慧。”

    李亚楠默默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非常同意谭振华的这个说法。

    百人敌的勇武,他很早之前就有了,一身功夫得到了师傅的真传,自己也十数年如一日地苦练不辍,但那又怎样?之前在香江,也只不过是在兰桂坊一间小小的酒吧看场子的底层打手而已,三餐勉强温饱、住在比“笼屋”稍好那么一点点的小房子里,与逍遥姐妹相依为命,可在遇见了谭振华之后,他的命运就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直到今天,成为了一方诸侯,这应该就是谭振华说的“万人敌”了吧?

    想到了这里,他的心中忽然一动,不由得望向了谭振华道:“振华,我看,这个“万人敌”的称号,也只有你才当得起,如果不是遇见你,我这一生恐怕也就只能在最底层挣扎了,而且我几乎是一步步看着你走到今天的,你的能力我最了解,也最信任,如果你想要带领我们在米国的华人挣出一片全新的天地,没说的,师兄我必定全力支持你,哪怕你想当这个社团的老大我也马上让位,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也会说服其他的社团全力支持你!”

    谭振华却摇头苦笑道:“师兄,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想当社团老大,我对那个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你恐怕很快需要再找一位合适的“白纸扇”来帮你参谋了。”

    “为什么?”李亚楠惊愕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你要走?去哪儿?”

    “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走。”谭振华道:“这次我回华夏京城的时候,有一位老人对我说:“梁园虽好,终非故土。”师兄,我也不瞒你,我的根基在华夏,那里才是我魂牵梦萦之地,所以我终究是要回去的,不过米国的这片基业我也不会放弃,在我走之前,总想着要多做一些事情,为了生活在这里的,千千万万与我生负同样血脉的人。”

    再次沉默了片刻,李亚楠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看来,你是有计划的,那么,老规矩,你说,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