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3月2日,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阴转中雨。

    一晃,从湛江港出发居然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春节过后又是元宵节,算起来这么长时间里,真正站在陆地上的时间,只有除夕那天的晚上。

    晚上8点,下了值的杨智亮走出指挥室,一时不想回舱室,就一个人靠在船舷上吹吹风,忽然就开始想家,抓心挠肝地想。

    在他的家乡,一年当中就数元宵这几天最热闹,比春节都热闹,堪比电视上演的国外狂欢节。

    从年十三开始,到处是挂龙灯、划旱船、舞狮子、打把势卖艺、放烟火、点灯笼、踩高跷等传统节目,男女老少都穿上了新做的衣衫,涌到城市里、集镇上看热闹,鞭炮、锣鼓和欢笑声无处不在,而到了晚上,灯火则混合着月光和星辉,共同渲染着五颜六色的夜空。

    杨智亮忽然模糊地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元宵节,妈妈带着他住在姥姥家,那时候他应该还没到上学的年纪,所以没人管束的他那几天彻底玩疯了,白天和一帮表兄弟、表姐妹们放炮仗、玩灯笼、跑到街上看杂耍,到了晚上,玩累了的他就盖着舅舅家的新缎被子睡觉——也许是因为白天太兴奋了,晚上睡觉竟然尿了床……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元宵节妈妈不再去姥姥家了,因为慈祥善良的姥姥和姥爷相继离开了;后来,姐姐结婚生子,妈妈当上了姥姥,自己也成了舅舅,也许现在,妈妈正和姐姐一家在一起吧?她老人家头上的白发会不会又多了几根?父亲脸上的皱纹是不是又深了几许?小外甥今年4岁了,他会不会睡在新缎被子里,也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尿床?

    想到了小外甥那憨态可掬的样子,杨智亮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可不知怎地,眼眶竟然湿润了,有液体顺着脸庞滑下,流进了嘴角,咸咸的……

    怎么回事?咱可是一名铁血华夏军人,流血流汗不流泪的!

    “下雨啦!”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嚎叫,撕破了夜幕的宁静,“湘潭舰”上一下子就喧闹起来,没有灯火管制的命令,全船的灯光好像一瞬间就都被点亮了,只要不当值的人都冲了出来,站在甲板上又笑又跳,更有那心急不要脸的,三两下就把自己扒拉得赤条条的,白花花一丝不挂地雨中跑来跑去!

    “真是及时雨啊!”杨智亮心想,“这是老天爷来帮忙了!”

    这个忙老天爷帮得真及时。

    连头带尾,“湘潭舰”离开湛江母港已经整整17天了,淡水和副食品的消耗都很大,从昨天开始,全舰已经停发个人用水,就连厨房淘米都不允许用水了,也就是说米都不淘了,加点水直接上锅煮;洗碗则早就开始用海水,现在连刷牙、洗脸也得拿海水凑合了——讲真,就海水那又咸又苦的味道,拿来刷牙实在让人难以下嘴,洗脸就更难受了,那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一块待腌的肉。

    至于洗澡,那早就成了只能存在于梦中的奢侈品,杨智亮记得,上一次痛痛快快地洗澡,还是在上个月23号靠上“东运舰”做补

    给的那次,这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想想看,在这炎热潮湿的大海之上,大部分时候又是待在逼仄闷热的舱室里,自己这身上的味道啊,估计和存了几年的咸鱼干同一属性——不过么,反正整条舰上所有人都是一个德行,熏得久了,也就习惯了。

    这就叫“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也。

    “想什么那?还不抓紧时间赶紧洗洗。”有老水手顺手扔过来一块肥皂,“难不成你一个大男人还害羞?这海上的雨啊,可是说停就停的。”

    “我就是在琢磨着这事,想着要不要先去帮食堂那边接点水。”杨智亮为自己辩解道。

    “不用,领导已经安排过了,我刚才看见毛政委带着几个人去办这事了。”老水手笑道:“你还是操心好你自己吧,再不好好洗洗,站华阳礁上都能闻见你身上的臭味。”

    “政委已经安排了啊,那就好。”杨智亮笑了起来,也学着战友们的样子几下就把自己剥了个清洁溜溜,他仰起脸来,张大了嘴,任凭雨水泼洒在他的身上、脸上,只一会儿就接了满满一嘴的水,然后心满意足地“咕咚”一下一口就咽下了肚。

    “好甜”,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