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泽那个女王爷要成婚了,他初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是在入宫去复命的路上,几个做完了活的小宫女正聚在墙边窃窃私语。

    这消息让他的脚步一顿,这一顿,便是老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他硬生生立在那里听完了这群碍眼的老女人们拉八卦。

    “去去去,我倒是不知道宫中何时这样的闲了,是没有事情可做了吗?要不要我替你们找些来啊?”一直走在他后头的齐茗追了上来扯着嗓子扬声朝她们吼了一句,替他将人驱赶开了。

    “四哥别介意,这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她们就是闲慌了,成日里除了嚼舌无事可干,我这就……”

    “嗯……”他木讷的点点头,也不知道应了什么,云淡风轻地笑着,扭头问道“她要成婚了?选了谁?这次是个……是个她喜欢的吗?何日成婚啊?”他一叠声抛下这许多问题来,也不给人个反应的时机。“你适才将人赶得这般急,我都还没听出些什么来呢。”

    “四哥,这些……”齐茗看着他的脸半晌,期期艾艾地张了张口“你还是别知道了,这没什么好打听的,不过是些天泽士大夫间的八卦罢了,没价值的。”

    “嗯,也好。”他没有再说什么,她娶谁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总归是再娶了他人就是了,好吧,就如此了。

    他沉默着加快了步子朝着前面走去,好像要甩开什么似的,但是甩不开了,有些东西,早就随了那一纸《放夫书》缝进了他的衣袖中,也刻到了他的血肉里。刻的太深了,轻轻一碰,便血肉模糊地疼。

    又三年,他使了些小手段替了那使臣出使天泽国,陛下知他秉性,没个交待恐怕是花一辈子在心里也了解不下了,所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过去,诚然,作为使臣,他绝对不是最合适的人,但他却是最需要去天泽一趟的人。

    陛下对着他一直有愧,加之这几年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更是开始多愁善感起来,逐渐很多东西也放下了,看开了,竟然开始想要成全他。

    那年,天泽国大雪封山,冰天雪地,银装素裹,他微阖眼眸正襟危坐,马车的车辙碾过蓬松的雪花,街上热闹极了,小商贩独具腔调的嗓音,熟悉得他眼眶灼热,手指颤了一下。

    他该承认,天泽不是他的故土,甚至是做了多年的敌国,但是那个女人十年间无关风月的爱,让他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寻到了些温情,误以为有了归属。没有生于斯,却长于斯。他从坐垫下抽出那只红色的匣子来,里面收纳着那一袭旧衣,冗长的衣袖里头的那封《放夫书》还在。

    “那位如何了?”宴上他扯了倒酒的小侍的长袖,压低了声音问他,小侍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得手一颤将酒洒到桌上,濡湿了他的袖子,苍白着脸请罪,也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鸦雀无声里,齐茗举杯上前来解围,礼数周全,扶起了地上的人“四哥故地重游,倍感亲切,不胜酒力。”

    齐茗这说的是赤裸裸的瞎话,瞎的理所当然,瞎的人尽皆知,他在天泽国光景尴尬得像是雨天的路,被人践踏得肮脏丑陋,泥泞不堪,如今所有人都默契的心照不宣。

    他伸手拦了那个将要退下的小侍,固执地囔囔着问“那位还好吗?怎么不来啊?”

    “四哥。”齐茗喊了他一声,让人带着他出去醒酒,并嘱咐那婢子给他悄悄带了话,“那位去了,一年前就去了,无夫无子,孑然一身。”

    他的目光闪了一下,微醺的酒意一点点下去,拢了拢身上玄色的大氅,没有等那婢子,一个人快步在园里走着,漫无目的。

    真冷啊,这风冷得他的酒都醒了,他朝着手心里哈了口气,天泽入了冬,冰雪悬在树梢上,白得便是在夜里也戳人眼球,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见到那个女人那年,他好像也是瞧见了满树梨花,白得纤尘不染,洁得好像可以洗干净他的人生,如今才知道,花开花落终有时,这万朵梨花,早就告诉了他所有答案。

    那个女人无夫,无子?他怔怔地胡思乱想,是了,她那年的婚事一拖再拖,到了最后也没等到她再娶的消息,他精心备的礼没送出去,在收到她死讯的那夜被他抽了风系数烧了去。

    他在园里吹了半宿的风,吹的不仅醒了酒,还落下了头疼的毛病,他没有再在天泽停多久,便回穆苍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