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京都上空的天时阴时晴,总是不能准确地展露笑颜或是愁容,就如此时范若若的脸。这位姑娘家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先前那刻香汗微湿的淡红脸颊,在听到这句话后,已经被吓成了一个剧场,充分表演出一位大庆子民此时应该表露出来的诸般情绪。

    明明是温暖的春天,范若若的身子却像是被冰窖里受折磨,半晌后,她才颤着声音,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这是最没有用的答案,也是最自然的答案,范闲都堕入了黑洞里难以自拔,再牵着妹妹的手,顶多也只能再多一个被撕成碎片的可怜后辈,对事情却没有什么帮助。

    范闲心头一软,轻轻抚了抚丫头的头顶,温和说道:“别吓傻了,只是没处说理去,只好找你说说。”

    许久之后,范若若用怯怯的眼光看着兄长,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说道:“是真的?”

    范闲沉默许久,眼光望向河对面那个清幽的小院,想着二十几年前,这座小院所遭受的血刀之灾,想着二十几年前,或许这里是人间地狱,不知道有多少老叶家的人死去,而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却恰好处于她这一生当中最衰弱的阶段。

    因为她生了自己。

    而且她的身边所有可以倚仗的人,全部都因为这样或那样,无法回转的重要原因,离开了她的身边,她是那样的孤立无援,这是一次来自自己身后最亲近处的突袭,一次猛烈而绝决的杀机,想必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定相当的不甘心和孤独吧?

    借种?范闲不会相信这个,他太了解女人了,哪怕这个女人是他的亲妈,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叶轻眉,范闲依然不相信。对男人没有感情,怎么会把他迷到自己的床上?别的女人或许会因为社会或家族的原因,与自己不喜欢的男子虚与委蛇,然而叶轻眉需要吗?

    范闲怔怔地望着对岸,唇角泛起一丝冷笑,那个男人还真的是很冷血啊。

    ……

    ……

    一个微颤的声音,将范闲从过往的惨忍画面中拉了回来。范若若有些畏寒一般紧紧靠在兄长的身边,手中的湿帕早已落到了草地上,她的手紧紧攥着范闲的衣袖,仰着脸说道:“……我……以前……有个哥哥。”

    范闲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道寒意,他知道妹妹说的是什么,因为他小时候就知道,司南伯府里本来应该是位大少爷的。那位大少爷的年龄和自己应该差不多大,是父亲和元配夫人的孩儿,只不过因为年幼体衰,在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此时妹妹忽然提到了那个早已消失在人们记忆里的兄长,范闲隐约似乎抓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了。

    陈萍萍曾经不止一次提醒过范闲,要他对范建好一些,因为范家为了他的生存付出了很多。范家到底付出了什么?难道当年太平别院,自己能够在事后生存下来,并且熬到了五竹叔赶回来的那一刻,是因为在太后、秦家、皇后一族的猛烈攻击下,有人代替自己迎接了死亡?

    范闲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在心里默默想着,如果事情原来是这样进展,起先瞒过了太后,后来司南伯在澹州养了位私生子,为什么宫里没有动过疑?难道是皇帝回京后镇压住了局面,封锁了消息?

    他的头有些发痛,有些细节还没有想清楚,但是那个可能的可怕的画面,却在他的脑中清晰起来。他有些漠然地想到,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自己那双婴儿白莲般的手,白莲上染着血污的手前,已经有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代替自己死了一遭。

    自己那双婴儿白莲手上,不止涂抹着五竹叔杀的人的血,还有那位真正的范家大少爷的血!

    范闲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范若若明显察觉到兄长的异常,哀伤地低声说道:“我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死的,只不过后来隐约听府里的老嬷嬷哭着提了两句,我有些疑心,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范闲轻轻地握着妹妹的手,沉默的一言不发。他知道若若的亲生母亲,在生下若若不久之后,缠绵病榻,不治身亡,后来父亲才将柳氏迎入了府中。

    一位侍郎夫人,是因为什么事情一直心事郁结?因为她亲生儿子不该死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