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延寿街有只猫貌似活了很久。有老一辈的人说,大概在上世纪中就在胡同里看到过它。

    “猫都有灵。”说这话的老翁躺在藤条编织的太师椅上,他一头雪鬓霜鬟,当是到了耄耋之年,右手执着一把蒲扇纳凉,这只蒲扇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就连带扑起的风面对这炎炎夏日都有些力不从心。

    “那这只猫应该是它的后代喽?”一双幼童趴在老翁的膝上,“怎么没有好心人将它领养回去?”

    老人挪动着浑浊的眼珠,视线沉沉落在了青砖墙角,那里一截猫尾摇曳生姿。不多时露出一张深棕的猫脸,那是一只土生土长的狸花猫。一双竖瞳宛如夏日飞萤,闭合间颇有些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意味。许是听到这对祖孙的私语,那猫冲着三人叫了一声后,三两步踩着破碎的瓦砾,消失在胡同尽头。

    京城的夏日向来是与恬静搭不上边的,夜空中回响着聒噪的蝉鸣,远处前门大街露出繁华一隅,老翁缓缓阖上眼,不知是在说与谁听:

    “猫有九命,去留自有因果,”

    【1】

    简隋英好像被一只猫赖上了。

    他最近打算在二环置购一套新房产,但前段时间他新投了一个项目,手头短时间没有周转的资金,思来想去,他打算把延寿街那边的一套四合院出售了。简隋英白天轮转各个会议,加上北京夏日酷暑炎炎,便和中介商量晚上再去看房。

    他到的时候太阳将将落山,西边还残着一抹余晖。当整个北京陷入暮色时,这座城市的活力才展露出冰山一角,远处的商业街灯红酒绿,热闹非凡,就连夏日难耐的逼仄闷热都被驱散了不少。延寿街不比南锣鼓巷,商业气息并不浓重,外来的游客不算多,大多是饭后的老人沿着青石板路散步消食,或是北京大爷三两坐着唠嗑。仿佛只有这里还残存着一点百年前旧北平时的市井,人世的纷乱,人间的温情。

    简隋英名下的四合院恰巧是这条巷子的头一户。一棵大柳树倚在院墙上,一半的柳枝都越了界飘进院内,枝叶擦着破损的瓦砾沙沙作响,树下有个白头老翁倚着太师椅,大抵是在纳凉,看到有人来了,右手执着的蒲扇象征性的扑腾了两下,两个幼童趴在老翁膝上,其中一个举着张照片,奶声奶气的问道:“爷爷,这只猫真的活了很久嘛?”

    简隋英认识这对祖孙,他们在延寿街生活了很久,听说祖上是做摄像这行的。

    他没忍住好奇瞥了一眼。那是一张黑白照片,上面的男人穿着一套中山装,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倒是与他长得有七八分像。男人怀里抱着一只猫,看得出来猫通体漆黑,只有肚腹边缘勾勒着几条白色墨痕,猫咪不安分的呲牙怼着摄像机,四只爪子倒是乖巧的收在男人怀里。

    “猫有九命。”恍惚间,简隋英听到那老翁叹了口气,“去留自有因果。”

    顺着老翁的视线,简隋英看到自家四合院的院墙上立着一只猫,几乎快于夜色融为一体,顶着他的目光,那只猫冲他叫了一声。它的一双猫眼熠熠生辉,像是夜色里突然燃起来的萤火。

    他心里突然涌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和它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在回忆里,在饭桌上,在人世间。

    “简先生?”简隋英被拉回思绪,原来是中介风尘仆仆从市区赶来,此刻站在四合院门口。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墙顶,那只猫已经踩着青石瓦砾消失在暮色里。

    “这边看您资料上留的地址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