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催得行人步履匆匆,尽管如此,还是偶有路人注意到亭子里这暧昧的一幕,不时投来好奇探究的目光。

    卜然把霍少德从地上拉起来坐下。

    霍少德就势紧紧攥着卜然的手不放开,他看卜然似乎低头沉浸在构思如何惩罚他,久久未说话,如坐针毡地悄悄坐近了一点点,喉结上下滚动几次,忐忑地先了开口:“卜然,你知道不尽快手术意味着什么吗?”

    卜然抬眸望向他,从这个角度看,头微微歪着,眼神像冰雪初融的湖面一样,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似破非破。

    “孕激素对男性身体的刺激和影响是不可完全预知的。继续妊娠最先导致你贫血和失眠加剧,你的胃本来就弱,孕吐会非常难受。胚胎一旦开始长大,就会挤压其他脏器,男性骨盆结构狭窄将导致非常严重的疼痛和耻骨分离,等等不一而足,我只列举了一小部分,这些你都考虑过了吗?”

    卜然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可惜这堂课只是复习课,刚才医生讲得比霍少德详细精确多了。

    “只要三个月他就会在你肚子里长到我拳头这么大,你那里的结构不完整,承受不了它变大撑开子宫,不出四五个月他就会要了你的命,你明不明白?”霍少德说得苦口婆心,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卜然,但是他的听众除了眨眼和呼吸,没有再多的反应了。

    这身借来的红色衣服衬得卜然的面容多了几分生气,但霍少德知道这只是错觉,自打他从邢以愆恢复成霍少德的那天起,卜然就冷得像一块不化的冰,永远停留在了上个寒冷的冬季。

    他自说他的,卜然像是听到了,又像没在听,中途被亭子对面一株平平无奇的紫荆吸引了注意力,出神望着,像与这个世界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霍少德对着这个碰不得说不得甚至求不得爱不得的青年,像一只被拔掉了爪牙的狮子,无能地独自焦躁着,搜肠刮肚地构思规劝的话语:“卜然,你还很年轻,未来还很长,只要病好起来,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可对面每一秒的沉默于他都是巨大的煎熬。

    “那如果,”卜然也换了个姿势,半面对着霍少德终于开了口:“如果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给我三四个月,我还会想好好活一活,看看这个世界。但如果要我前脚走出胸外科,后脚就以男人的身份,踏进妇产科去经历一台匪夷所思的手术,我撑不到下手术台的那刻。这已经超出了我理智所能接受的范围。”

    卜然无法将自己岌岌可危的精神展示出来,他看了眼自己的右胸腔,现在里面已经空荡荡,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就只能割靠近心脏的那侧了。他很真诚地望向霍少德:“我其实一直都很疼,但我从不要求你们感同身受什么,一群不怎么生病的人怎么能明白从小在医院过寄宿生活是什么感受呢,毕竟你们都那么健康。所以请不要强求我积极乐观,我并不像你们那样觉得未来有趣。”

    霍少德觉得喉咙发哽,不敢出声打断卜然,心知能引出卜然这番剖白已是十分不易,只能握紧卜然冰凉的指尖,生怕对方下一秒就消失。

    “这一路走来,我是不是尊重并接受了你们每个人的抉择?我哥的,我父母的,攀达的,皓林的,还有你的。能给的支持我也竭尽全力给了。可为什么,你们从不问我的选择呢?”卜然将霍少德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这次,你们能不能也接受我的?”

    霍少德的手随着卜然用力将它按上小腹的动作,逃避似的颤抖蜷缩起来,指尖被卜然用力攥紧得生疼。他呼吸逐渐粗重,赤红血丝迅速爬满洁白的巩膜,瞳孔黑洞洞如将坠入深不见底的地狱,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竟然问我接不接受?

    我该如何说出否定的回答?

    我爱你,我爱你啊,你要因为我的孩子去死,却还在这里求我,能不能支持你……

    “好。”霍少德嘶哑应答,声音明显颤抖:“你想要什么,我都支持。”

    他张开手覆盖住卜然的小腹:“但你让我当杀死你的刽子手,总要支付一点薪酬。”

    卜然立刻纠正:“与你无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