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监国之后,伊澈日日都要在东宫接见朝臣,与他们商议国事。为了防止那些老得成了精的朝臣们借机糊弄弟弟,伊衍便也不再隔三差五回平东王府住上几日来平息非议,命陈诚将偏殿收拾出来,从此与弟弟朝夕相处。

    趁着皇帝在宫外静养,有些心思活络的朝臣开始暗中讨论起伊澈的亲事,打算向他进言选太子妃,并借选妃之机将自家女眷送入宫来,以求来日新帝登基后,在朝中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作为伊澈的亲舅舅,郦鸣渊自是不愿坐视此事发生,不愿将好不容易得来的施展抱负的机会拱手他人,于是在一日议政结束后特地留了下来。

    “舅舅还有事吩咐?”原本打算等弟弟稍事歇息后,带他去演武场试试武技,但见所有人都离开后,郦鸣渊还直直的杵在正殿之中,伊衍微一扬眉,似笑非笑眯起眼来,故意以“舅舅”相称,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敢。在宫里,世子还是对臣以官职相称吧,以免被有心人听去了,又大做文章。”虽说此时正殿中已无旁人,郦鸣渊仍拱手作揖,说了一句十分谦和谨慎的话,方抬眼对他那正静静坐在主位上小外甥微笑道:“前两日得了些上好的江南雨前龙井,今日进宫,特意带了一些给太子,还望太子笑纳。”

    尽管自小便被过继到伊凤之膝下,名义上与郦家再无任何瓜葛,但郦鸣渊到底是亲舅舅,又同他有师徒情份在,伊澈对他自比别的大臣亲近些,见他确实有话想说,便起身温和笑道:“正好我也口渴了,若老师不急着出宫,便请后殿小坐片刻,一道尝尝这新茶吧。”

    “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起去了东宫后院的听雨阁,命人送来一应茶具后,甥舅三人对坐下来,郦鸣渊自请烧水烹茶。

    见他神情格外专注的控制着水温,仿佛真的只为那一盏香茶,而非有事要谈,伊衍不觉好笑道:“行了,别装了。现下已无旁人,有什么话就开门见山吧。”

    相比伊衍半点冗余也不给的咄咄逼人气势,伊澈却不着急进入正题,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郦鸣渊以娴熟优雅的举动,一脸期待的等他捧出香茶来。

    这对兄弟,一个如锋利的矛在前方形成逼人之势,另一个则如看似柔弱,实则滴水不漏的盾挡在后方,天生互补,协同化解所面对的一切问题,郦鸣渊这几日来已多次看过他俩联手对付那些自视甚高的老臣。如今再看这连眼神交流也无的绝佳默契,他不仅暗叹这两个外甥当真是生来就属于彼此的。

    不过他并没说话,仍旧不紧不慢的泡着茶,待将两盏碧绿澄清的茶汤送到他俩面前,看他们品尝过后,方含笑问道:“如何?这新到的雨前龙井可还能入口?”

    “很香的茶,再配上舅舅的烹茶手艺,喝一口便满嘴余香。”以惯有温软的语气给予赞赏,再抬手示意郦鸣渊自饮,伊澈转眼看住正单手撑着脸,以似笑非笑目光看着对方的伊衍,略带嗔怪道:“哥哥这是做什么呢?舅舅又不是外人,你这般表情,当心把舅舅吓走了。”

    杏眼温和,语调轻柔,这般绵里藏针的说辞比伊衍那直白的逼问更叫人难以应付,郦鸣渊抬眼静静注视着秀丽沉静的脸庞,只觉在伊澈身后看到了皇帝的影子——果然是父子,哪怕不是亲生父子,但那利用自身优势以达到目的的行事手段几乎一模一样,当真不好招架。

    既然不好招架,那便不招架,他缓缓放下茶杯,抬眼看住两双冰蓝色的眼眸,淡淡笑道:“不知太子与世子最近听到什么闲话没有?”

    “闲话?宫里从来就不缺少闲话,不知鸣渊你究竟说的是哪一句?”不再刻意称呼“舅舅”,改作以名字相称,伊衍懒懒一笑,伸手拿了一枚茶点送到弟弟手中。

    “自然是议论的最多的那一句。”转头回望东宫正殿,郦鸣渊唇角噙起浅淡的笑意,顿了片刻方叹道:“大臣们觉得如今皇上正在宫外静养,太子独居东宫太过寂寞,想送点人进来替太子解闷。”

    “呵,他们有这么好心?”明白郦鸣渊话中之意,伊衍心下顿生烦躁,将弟弟往怀里一搂,垂头看住那乖顺仰起来的秀美面孔,皱眉笑道:“我们澈儿寂寞吗?日日这么多事要处理,又有哥哥陪着,哪里寂寞了?嗯?”

    显然看出了兄长心中不悦,伊澈抬手将吃了一半的茶点送到他唇边,抿唇轻笑道:“舅舅话还没说完,干嘛急着多嘴?喏,快把嘴堵上。”

    被弟弟毫不避讳外人的亲昵举动取悦到了,心里那口憋闷之气也顺了,伊衍笑着张嘴吃下那半颗点心,抬头对郦鸣渊含糊笑道:“抱歉啊鸣渊,你接着说。”

    似乎没想到兄弟两个已亲密到这个份上,郦鸣渊微微怔愣了一下,复又露出如常温和的笑意,缓缓道:“既然澈儿还肯叫我一声舅舅,那我也不怕你恼,便直接说了。自皇上静养以来,朝臣们便在私下琢磨澈儿选妃之事。想来再过几日,便会当面提出来了,你们要提早做好应对的准备。”

    感觉环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伊澈抬眼看看已多了几分阴沉的俊脸,手指轻轻落到修长的手臂上,轻柔抚摸以表安抚,又对着正一动不动看着他们的郦鸣渊浅浅笑道:“大臣们如此关心澈儿,澈儿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