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澄,我知道,子轩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我没法面对你,更没法向阿鸢交代,这些天……我一直寝食难安,”金夫人叹了口气,“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子轩是我的儿子,可我也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

    “不,”江澄急忙打断了她,“不是……金姨,子轩哥说的不是实情!”

    金夫人愣了愣,喃喃重复:“不是实情?”

    江澄的杏眼明亮清澈,那眸中似有一束光,一束永不妥协的信念,正如多年以前,金夫人记忆中的虞紫鸢一样。她的心猛地一颤,江澄已经开了口,缓缓叙述道:“是我……金姨,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江澄口中所讲述的故事,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

    虞紫鸢去世后,江澄悲痛欲绝,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到了举办葬礼的那日,他已经哭干了眼泪,如断线风筝般,被泪流满面的金夫人紧紧抱在怀中。他失去了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失去了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从这天开始,他只能靠自己往前走,在这天地间踽踽而行,孑然一身。

    那时的江澄还没成年,婉拒了虞家长辈们纷纷想收留他的好意,简单收拾行装,踏入了大学的校门。学校就在隔壁市,车程只要一个小时,江澄却不怎么回家,就算放寒暑假,也有大半时间泡在学校的图书馆与实验室,全身心投入到学业中。他不敢有片刻的停歇,只能通过实验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避免过多地去回想与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

    也就从这时开始,江枫眠坚持每月给他汇入五万元生活费,并往他的银行卡中额外打了五百万。父母离婚时,江枫眠已经和虞紫鸢达成了协议,将江澄的抚养费一次性支付结清,因而在眉山生活的几年间,江澄并未收到父亲的一分钱,也没有一次节日,或是生日的电话问候。回来的第一年,十二岁的小江澄想念父亲,忍不住打电话与江枫眠聊天,可父亲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母亲发现后,也严厉制止了他的行为,江澄只得作罢,直到母亲去世,他都再没跟父亲说上一句话。

    江枫眠得知前妻离世的消息,也前来出席了葬礼,在看到多年未见,一身肃穆黑衣的儿子捧着亡母的遗像时,他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丝震惊。他拉着江澄嘱咐了几句,又在虞家人充满敌意的目光中,匆匆返回了s市。而他的汇款自此就没再停止过,江澄明确表示不需要,江枫眠也执意打入儿子的卡中,好像这些钱花出去,便能为他攒些“功德”,让他内心本就少得可怜的歉意,由此更减轻一些。

    江澄不在意这些补偿,但那时的他并不懂江枫眠的用意,只以为父亲终归放不下自己,还想着毕业后要回s市看看,到父亲身边去敬敬孝心。他一早就明白,自己不是父亲心中合格的江家继承者人选,他也并没有争夺总裁之位的意愿,在他的心中,这些虚名远没有亲情来得重要,如果能修复父子关系,哪怕只有少许,也能为他灰暗的生活,增添一丁点光色。

    可惜,这样的想法没能持续太久,在大一那年的暑假,随着他偶然间发觉的秘密,这微小的希望,也尽数沉入了深渊中。

    虞紫鸢的离世十分突然,家中还保留着她生前用过的物件,穿过的衣服,江澄触景生情,每每看到都悲痛难忍,连带着收拾母亲遗物的工作也进展缓慢,他用了两个假期的时间,才仅仅整理了一半。他清楚地记得每件物品摆放的位置,可他不会料到,当他在母亲的床头柜中,发现那本不起眼的记录本时,他未来的人生道路,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金姨,您肯定记得,我妈有记录重要事情的习惯,”江澄顿了顿,望着金夫人面露哀色,陷入回忆中的神情,他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了那本黑色记录本,“当时这个本子被压在柜子的最下面,夹在一堆专业书籍里,我刚刚把它从床头柜里抽出来,里面就掉出了一份……”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等金夫人发颤的手接过记录本,翻开那些被翻阅了无数遍的纸张,江澄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又低又缓地轻声道:“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金夫人的手指骤然捏紧了。

    她慢慢地摩挲着手中的日记本,正如同多年前,她与虞紫鸢还待字闺中时,常常亲昵地交握在一起的双手。虞紫鸢是个古怪的倔脾气,很少有人受得了她的性格,金夫人却打从心底懂她,理解她,是她这短暂的一生中最亲密的好友。她们从小形影不离,又一同考上s大,嫁到s市,金夫人满心以为,她能跟密友长长久久,直到白发苍苍,儿孙满堂,可这并不奢侈的愿望,随着虞紫鸢的离开戛然而止。

    她大概永远也忘不掉,身怀六甲的虞紫鸢向她提及江枫眠出轨之事的情景。年轻时,她虽对江枫眠的印象不怎么好,却也一度为密友嫁了喜欢的人而高兴,但这些年来,她眼睁睁看着虞紫鸢的感情生活越来越糟糕,到江澄出生后,江虞二人的婚姻更是走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身为大家族的女儿,商业联姻的工具,金夫人深刻地明白,她们的婚姻无法由自己做主,虞紫鸢好歹对江枫眠有情,而她对金光善并不动心,比起夫妻,他们更像是连接两个家族的合作伙伴。

    即便如此,当怀着江澄的虞紫鸢第一次透露出对江枫眠的怀疑时,金夫人完全掩盖不了自己的震惊。好友的直觉一向准得可怕,金夫人只能不停地宽慰她,暗自希望她只是判断错误。她们是不同的,金光善的花天酒地无法撼动金夫人的地位,也打不破他们的合作关系,可虞紫鸢将感情摆在了首位,如果丈夫真的对感情不忠,她宁可鱼死网破,也不可能像金夫人一样视若无睹。

    那些年间,虞紫鸢时常在猜忌和疑心中自我对抗,金夫人没少为好友的婚姻担忧过,可十二年后,到了虞紫鸢决心离婚的那一刻,她什么劝解的话也没说。

    概因她也是大家族的主母,自然知道虞紫鸢的决定必是排除万难,个中艰辛难以想象。如果不是掌握了实质性的证据,虞紫鸢不会下狠心离开,做出对个人和家族都极为不利的举动。但金夫人了解好友,她生性刚硬,眼里揉不得沙子,但凡是她决意要做的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

    “我那时问过阿鸢,是不是因为魏无羡……”金夫人低着头,轻轻翻着记录本,手指止不住地发着抖,试了好几次,才打开了夹在纸张中间的报告单,“你父亲把魏无羡领回家后,阿鸢的负面情绪越来越重,虽然她一直不说,但我隐约能猜到……魏无羡——他就是……”

    金夫人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