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活了二十年,没喜欢过别人,白长了一张雌雄莫辩的脸。他只肖想过他哥,却不管那叫喜欢,他说他只是第一次想和一个人过一辈子,偏偏那人还不待见他。十岁被那人捡回家,十七岁又被那人赶出门,自己在外面浪了三年再回来,却找不到那人了,好像从小到大放在心尖上的宝贝空了一块似的,真难受。草根有个大名,随了那人的姓,叫陆草,听起来随便了些,可那人说好养活。十岁那年,草根还是草根的时候,还有一个家,如果那个算是家的话,听村里人说,他娘是脚脖上挂了红绳的人,也就是从了良的人,他爹是个老实人,却没能善终,他本来还有个妹妹,因为家里太穷养不起,他娘就想卖了妹妹然后好好养活他,可他爹不愿意,说那是造孽,他娘一气之下回了老本行,他爹就一气之下砍了他娘的客人,然后,进了局子,再没能出来。村儿不大,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一家人,他娘大概是被人言逼疯了,抱着妹妹跳了河,那时,草根就真成草了。十岁的娃娃能干嘛,家里没啥亲戚,就只能靠他娘场子里的朋友吊着命,睡在前厅,平常帮帮忙打打下手什么的,后来场里来了个奇怪的人,叫陆林,不嫖不赌,花了钱在二楼坐着,看前厅的姑娘们招揽生意,场里的老大怀疑他是条子的人,为此特意去片儿警那走动了不少,后来上边人发话说没这号人,老大才放下心来,想着有钱不赚白不赚,也就随他去了。这人每次来经过前厅都会给草根给些糖或者巧克力什么的,那种小孩子喜欢的零嘴儿,一开始草根不敢接,一见那人就躲得远远儿的,后来次数多了也敢伸手了,只是藏了不敢吃,不过小孩子能有多大毅力,再后来,吃的多了,也就敢对那人笑了,慢慢的,草根习惯了每周一次的吃食儿,会在接过东西的时候对那人说声谢谢。过了大概小半年,跟着那人回了家,那人对他说,以后你就叫陆草,我比你大十岁,你可以叫我哥哥,这两年你跟着我学习,补你小学落下的课程,两年之后我送你去上初中,高中毕业之后你要学会自力更生,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以后是一家人,明白么。草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想,如果他说不懂,那人会不会就不要他了,他们的房子不算大,两个人住却也空旷了些,他有自己的小卧室,却成夜成夜的睡不着,梦见爸爸带着手铐和妈妈在水里泡的发白的脸,所以就在哥哥的床上安了窝,犯错的时候也会被哥哥赶回自己的小屋,但不出三天就能回来,可后来怎么就不行了呢,大抵是蠢事做多了,哥哥也烦吧。

    在外求学的三年,草根时常会想,再见哥哥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气的再抽他一顿,或是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最好是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对他笑笑,却没想过哥哥连再见的机会都没给他。

    七年前,陆草十三,初一

    跟着陆林回家已经近三年,这三年里,陆草乖的不像话,除了一开始的防备有点伤人,现在倒是个十全九美的男孩了,剩下的十分之一是让陆林头疼的成绩。陆林是个律师,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虽然没跳过级,却也优秀的令人发指,至少,作为一个拥有国家级物理竞赛经历的文科生,他就很难理解陆草每一科都将将及格的水平,说他笨么,貌似也不,陆草对恒星的热爱就不太一样,那些连陆林这个成年人都觉得晦涩难懂的空间概念却被陆草咀嚼的津津有味,于是陆林只能将这些理解为陆草对学校不感兴趣。陆林有些头疼的扶了扶额头,借助中指和拇指的力量让大脑放松片刻,左手将快要整理完的卷宗推了推,留出些许空地来铺平陆草的成绩单。算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小崽子的第一次家长会,得去!

    陆草接到陆林电话的时候正在游戏厅玩投篮,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大抵都将烟酒网吧游戏厅定义为帅的代名词,趁着家长会的半天假,相约在这些地方挥汗如雨以确保自己不会被学校榨干氧气,还好这些陆林都不在乎,陆林只是说让他自己注意分寸。

    “草儿……”

    陆林总喜欢这么叫他,比纯粹的儿化音硬朗些,又不像完全的单音节,好像是从鼻腔里延绵出来的尾音,介于平舌和翘舌之间,分外亲昵。可是陆草不喜欢,像是遍地的杂草,没人在乎的那种,他宁愿陆林字正腔圆的叫他陆草,就像他喊陆林那样。

    “嗯好。”

    陆草笑着挂了电话,因为家长会后的晚餐约定,心情好了不少。周围的朋友一脸崇拜,毕竟他们只能找个僻静的厕所偷偷摸摸接家长的电话,陆草的光明正大就让他们格外羡慕。

    可惜,大概是时运不济,陆草一行人在走出万达广场时碰到了林二,村长家的孩子,村子拆迁之后大都搬到了附近的二三线城市,万达的游戏厅又是中学生的栖居地,偶遇倒也不奇怪。林二的本名叫什么陆草已经忘了,只记得他排行老二,从小就是孩子王,偏偏这个孩子王还挺看不起陆草。

    “呦!这不那老母鸡家的草么……”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陆林刚出教室,接到电话的时候就只听到一个带着乡音的女声扯着嗓子骂他祖宗,陆林只好把手机拿远点准备挂断,陆草怯怯的喊了声哥,陆林愣了下,对着话筒喊了几声陆草,再三确认之后开车去了医院,付了对方的药费,签了单子,挨了骂,又领着打了人的熊孩子去公安局做了笔录,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饭总是要吃的,陆林想着便点了外卖,又拎了小孩去洗澡,以便确认打人的没受需要进医院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