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明月夜,月过半天照大桥,照大桥,照大桥,娘坐小轿扮新娘……”

    孩童举起拨浪鼓,嘴里不忘唱童谣,天上太阳亮堂堂,山野小屋阴沉沉。

    一身短打的长须男子坐在院中板凳上,气定神闲地捋须眯眼往外瞧。

    院门口玩耍的孩童扎着两条冲天辫,面庞圆润,颊上团着两朵大红晕,活似年画上的招财童女,手上的拨浪鼓有一搭没一搭地虚晃,一双黝黑灵动的眼睛也往院外看,望着什么,盼着什么。

    不远处的树林忽然乍起两三鸟影,女童连忙低下头,故作幼态地把玩拨浪鼓,眼睛瞟着小道尽头:劲装女子神情严肃,她身后领着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男童,情态各异,年长的男子面相软弱,故作坚韧,难堪大用,男童倒是慧眼慧心的相貌,一对招子透着机灵,面上却摆出沉稳谨慎的小大人作态,又隐隐透露些许期盼。

    女童心下有了把握,拨浪鼓声节奏逐渐有序。

    劲装女子走到篱笆前,将院中长须男子当作武学世家的隐居者般礼待,中年男子一只手不停地抚平身前衣摆上的褶子,男童则拉紧大人的手,绷紧唇线,目光如炬地打量着陌生人。

    长须男子起身将客人迎入院中,貌似无意地呼唤门口玩耍的女童进屋,后者自然与男童对上了视线。女童向男童微微一笑,晃着拨浪鼓一路小跑进屋,进屋之后还不忘偷偷打开门缝往院内窥探,如同兔子般可爱活泼,而一看这男童懵懵懂懂的模样,惹得大人们微笑。

    小宝微微蹙眉,不大理解大人们的笑容,但拨浪鼓的声音盘旋在他的耳边。乱葬岗时他只有爷爷做的竹马,不曾拥有这样精巧的玩具,进城后与母亲生前的家仆李叔住一起,也不好意思开口为难李叔,因而现在他心头滋生些微苦涩且无奈的艳羡。

    半年前,这位与长须男子相谈甚欢的劲装女子敲响了李叔家的门,她自称是来自丹丘山的丹丘弟子孙唯,按照书信前来鹭洲城寻找书信主人的孩子,这位书信的主人两年前因故去世,在他的遗物中找到了这些书信,丹丘掌门在知道这件事后让她孙唯担此重任,了却亡者的心愿。

    李叔确认了孙唯带来的书信是他家小姐的笔迹,这书信主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出于谨慎,小宝和孙唯再次确认他生父的姓名和身份,此前他在教书先生那学过几个字,便给李叔母亲留下“情郎”的信件,读着读着便痴痴地望着书信的落款,那是他的父亲,眼前却又浮现余曲生的脸,心上泛起涟漪,若他父亲是余曲生……每想此处,徒增忧伤。

    余曲生如果知晓小宝的心思,会以为这在乱葬岗附近野蛮生长的孩子鲜少见到外人,将自己作了父亲的替代品,而他隐隐察觉到这样的迹象,却认为小宝迟早会长大,淡了这种情结。

    说回那突然上门的丹丘弟子孙唯,她说出了小宝父亲的姓名,至于他的身份,连小宝和李叔也都是从李小姐留下的书信里推测,看孙唯对答如流,两人也就信了她。而后孙唯交代了小宝父亲的遗物清单,说除了丹丘要紧的物件,其他都交由小宝,她写封信回丹丘,大约两个月就能到。

    小宝低头作揖感谢孙唯,李叔见势也赶紧跪下,孙唯接受了他们的感谢,谦虚道是自己分内的事情,而后便离开,直至两个月后,孙唯带着一车厢遗产再次敲响李叔家的门。

    之后孙唯在鹭洲城留了几周,当着小宝和李叔面前清点带来的遗产,突出一个年轻有为、干练飒爽的姿态,偶尔又在小宝面前露一手武艺,阅历尚浅的小宝果然乖乖上钩。

    当然小宝并非单单被孙唯那几手浅显的武功吸引,他想到的还是余曲生:余叔叔似乎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不然为何《江湖通要》上也列有他的名字——自从余叔叔离开,至今杳无音讯,如果要再见余叔叔,何必等他来找自己呢?

    小小年纪的小孩已经可以自己拿定主意,尽管内心忐忑,前路未卜。

    小宝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叔,李叔知道宝贝少爷在教书先生那里受了苦,李家在鹭洲城声名狼藉,即便顶着他李叔远亲孩子的名头也受到顽劣小儿的编排、挤兑,可惜少爷天赋异禀,跟着学了几个月便是寻常的不在话下。

    李叔自责自己的无能,然而也只能自责自己,无可奈何,而现在少爷有了一笔遗产——虽然是那个混账玩意的东西——少爷也就有了更好的选择。原本李叔是想少爷重走老爷的经商之道,但现在少爷有了想法,想要习武也行,武艺傍身还强身健体,他全听少爷的。

    孙唯和小宝围绕习武这件事谈了半天,她直言习武需要天赋和基础,小宝的年纪开始习武不算太晚,而天赋这种虚无缥缈的事物最难办。

    小宝再三恳求,表明自己愿意吃苦。

    孙唯摇头道如今的丹丘只收女弟子,不过她知道一个隐退的高人,身边正缺一个打杂的弟子,至于会不会教小宝习武,还是需要当面查看根骨和天赋,小宝连忙应下了这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即便是打杂的弟子,还是能偷学几招,说不定那高人认识余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