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城门口守卫审视的目光,余曲生牵着小宝汇入鹭洲城的人群中。

    城中大部分道路皆铺有石砖,宽敞整洁,时常有马车碌碌之音。余曲生熟练地寻找酒馆,循着热闹拐进了一条街道,今日天光明媚,街上熙熙攘攘,农民商贩沿街摆摊,叫卖声不绝。

    余曲生感觉自己手一紧,余光瞥见小宝紧贴着自己的腿,面上也失去了乱葬岗时的神情,大约是不习惯这么多活人的场合,因而作为回应,余曲生握紧了小宝的手,两人相视一眼。

    “饿了吗?”余曲生指了指街旁的面铺,柔声问道。

    小宝咽了口口水,迅速望向面铺又抬头望向余曲生,慢慢点头。

    于是两人顺理成章地在面铺坐下,招呼老板来两碗素面,浇上热乎乎的面汤。这次余曲生的钱袋一如既往的干瘪,他将身上的钱几乎都给了小宝的爷爷,仅留那日客栈追捕宋秋风的人给他的十枚铜板,不过两人要是在城中呆一段时间,这些铜板还不够客栈一晚的住宿开销。若是余曲生一人倒还好,自己能住在客栈的马厩、杂物间,就算给他一根绳子也能睡觉到天亮,但他现在身边还有小宝,不通武功的小宝即便习惯穷苦的环境,跟着自己也更加受苦遭罪。

    这时就可以看出在江湖漂泊不定的坏处,无拘无束自然潇洒,因而也最怕牵挂,所以居无定所的江湖人士在某些方面还比不上乱葬岗的埋尸人。

    小宝拘束地并腿坐在面铺的长凳上,不时向周围飘去观察的好奇目光,自他出生是第一次来到城内,这里的一切都新鲜无比。

    余曲生熟稔地找齐筷子,自来熟地向隔壁桌面客打听城内是否有招收脚夫、仆从的赚钱好事。

    那脚夫囫囵吞下一口面,手腕擦了擦嘴边的汤水,问:“你是外面来的吧?”他得到余曲生肯定的回复后,如数家珍地将自己知道的脚夫活计告诉了余曲生,拍了拍余曲生的肩膀,称赞其体格健壮,力气肯定大,干的活就多。忽然他话锋一转,谈起自己认识鹭洲城内某某商铺的管事,自己就是被管事推荐找到的活计,他可以向管事推荐余曲生,当然要收些“小费用”。

    余曲生面不改色地微微后仰,应和那人的提议,随即询问脚夫口中怎么没有提到李家商铺的活计,自己本来是听闻鹭洲城有个慷慨大方的李家乐善好施,这才携家带口地流浪至此,说着他摸了摸小宝的头,原本闷头吃面的孩子见状配合地装可怜,黑溜溜的眼睛浸润着一层水光。

    脚夫一愣,吃面也不得劲,叹了口气说:“这鹭洲城现在哪还有什么李家,兄弟,你这消息过时了。”

    看来这鹭洲城内有名有姓的李家只有一家,在城内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余曲生略作思索,表面故作惊讶:“怎会如此,李家已经不在鹭洲城了?”

    脚夫动了动筷子,仿佛在夹取空中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将李家自从李小姐上吊自杀后一蹶不振的事情一一道来,其中夹杂着精怪鬼魅传奇,听上去像是民间的志怪故事:李员外家的小姐爱上了偶然落入院中的侠士。李小姐作为李员外的独子,自小锦衣玉食、备受宠爱,但也正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父母阻拦了这段爱情,于是李小姐终日被困于闺房,苦等情郎带她离开,谁知不久便听闻情郎成婚的消息,郁郁寡欢,最终上吊自杀,而在李小姐死后,她的父母才知晓女儿已有身孕。

    据李家的仆人说,小姐的闺房在小姐死后还时常传出女人的啜泣声,甚至有人在院中看见了小姐的背影。

    诸如此类鬼神传闻搅动李家上下不得安宁,李家二老本就因为女儿自杀痛心不已,如今又加上外面的风言风语,先后病倒逝世。据传,李小姐的鬼魂回来带走了她的父母,一家人终于又整整齐齐。

    耸人听闻之事大多是外人添油加醋,不过余曲生从这传闻里知道那李家确实有一位小姐,上吊自杀的时间也在小宝被老人发现后,但现在还不能确认小宝是否是那李小姐的孩子,也不知道李家究竟发生了何种变故,竟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但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小宝。

    余曲生看向小宝,小孩难掩的落寞和惘然,低头盯着碗里的面条一言不发。

    这位浪子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身旁的小孩不久前从宛如亲人的爷爷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现在又从他人口中得知了自己亲人的悲剧,情绪大起大落后,终究是自己面对这冰冷现实——幸好小宝还有他的爷爷等他。

    余曲生谢过那脚夫指点,并奉承了几句,两人相谈甚欢。吃完面后,余曲生用衣袖仔细擦去小宝嘴角的汤面,无言地注视小孩湿润的眼睛,那对宛如无家可归的幼犬的眼睛。

    “余叔叔,我们回去吧。”小宝主动抓住余曲生的手,“小宝不想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