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没有料到,崔重晏竟当她面讲出如此的话,甚至拿她从前的数段婚事作譬。那些旧事,于她实是有些不堪。她的眼底掠过一缕阴霾,却极力抑下了,略迟疑,道:“你先回吧。此事不大容易。容我细细再想。”

    崔重晏却是纹丝不动:“我知长公主乃女中丈夫,素来足智多谋。此事只要长公主成全,何来不易之说?”

    长公主沉面不言。

    崔重晏静待片刻,慢慢道:“倘若长公主实在难办,那便只得我自己想法子了。此处也不宜久留,崔某先行告退。”行礼毕,他迈步便待要去,长公主不禁低声喝止:“站住!你想作甚?”

    崔重晏停了步,却是不言。

    “莫非你想杀了他?”她压低声道。

    崔重晏仍是不言,只望着长公主。长公主彻底沉了面,走到崔重晏的身前,一字一顿地道:“不可!我等待多年,为的就是这一日。齐王另有异心,我自然一清二楚,只是那些都是日后之事,待将来再论。目下,他也需我李氏相助。如今万事俱备,眼见复国在望,如此关头,绝不能出任何意外,何况是如此大事!”

    崔重晏作揖道:“长公主所言有理,我亦并非不知道理之人。若是长公主实在无计可施,定要将公主先嫁崔栩,某在后,崔某便只得收回许诺。也请长公主放心,往后崔某就当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言罢,他再次抬步欲走,却听长公主道:“罢了!”

    崔重晏望去。长公主沉吟片刻,咬牙道:“便如你所愿!待我想个法子,将婚事推了。”

    崔重晏长长一揖:“如此便有劳长公主了。”

    长公主此时神情已是恢复,盯着崔重晏冷声道:“既如此,我也不瞒你了。先帝尚有一子留存,便是我家阿娇的同母胞弟。我忍辱偷生至今,只因我乃李氏长公主,当年我曾应许皇兄,只要此生,我尚有一口气在,便不敢忘记我的身份!助我侄儿上位,有朝一日,夺回长安,夺回东都,复我圣朝昔日荣耀,此便是我活着的唯一目的,亦必是阿娇的目的!我今日若将阿娇全部交你,你该如何叫我相信,你不似崔昆这等阳奉阴违假仁假义之辈?”

    崔重晏道:“我的出身,长公主应当再清楚不过。当年我的父兄,皆遭宇文所害。二十多年过去,宇文恶贼非但不死,反而倍加猖狂。此仇不报,家门不兴,我愧为崔氏子弟。长公主信我,那便信。不信,我仍是那话,便当不曾有过此事,我不勉强。”

    “那恶贼亦是我李氏死敌,我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饮其血,再将他碎尸万段,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长公主一听到宇文纵之名,眼底蓦然便也浮出一股浓重的恨意,亦低声咬牙切齿道。

    一时间,二人或是各自触动心事,皆沉默了。

    很快,长公主定神又道:“崔家子,放心!汝之仇敌,我之仇敌。崔昆如今还需我借力,他想反出,也没那么容易。只要你对圣朝忠诚无二,我必尽心竭尽助你。将来,若能实现我当日所发的愿誓,你崔家之荣,必也如华衮之赠,更胜往昔!”

    崔重晏未再作声,只朝长公主再揖。

    长公主微笑道:“如此我先去了。你自己当心。”言罢,她迈步行到榭门之后,打开门,走了出去。瑟瑟方才特意打发人都去了稍远些的径旁,守到长公主现身,便唤回人,如来时那样,侍随在后。

    长公主步伐如常,神情亦是含笑,如此一路回往住处。一进去,她命曹女官在外,唤瑟瑟随自己入得一间内室,门方关合,神色也随之顿转,阴沉了下去。

    瑟瑟小心地望了下她的脸色,斟上一杯她一向喜饮的夔州香雨,奉上,轻声道:“夔州那边因了战事,运输不便,此茶也断了些时日,方昨日才补来的新货,请长公主品用,看是否一向的口味。”

    此茶因来之不易,身价贵重,可谓是是片茶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