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放仔细检查文书,见已经烧了一半,上头原写有他名字印着官印的地方都烧了,急得直跺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烧什么东西”

    宫氏大哭出声“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这是你的催命书,我烧了它,也好保住你的性命”

    章放几乎气绝“什么催命书我们家就指望着我这回去安南立下军功,好将全家人拉出困境呢这是我的前程,是我们章家的前程你把文书烧了,叫我还怎么去点卯”

    宫氏呸了一声“那些人都盼着荣华富贵,哪个把你的死活放在心上你若在安南战死了,其他人或许能从此享福,只有我们母女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到时候叫我们怎么办”接着又哭道“二爷,你别拿那些好听的话来哄我,打仗是多凶险的事,我一清二楚。从前还未出阁时,我娘家族里有个堂兄,素来最疼我,我每次受了委屈,都是他帮我出气的。因他读书不成,我父亲又族中没几个出仕的,势力太单薄了,让我堂兄去北边军中打蒙古人,好只要立了功就立时调他回京任职的,不料他刚到大同不到两个月,就在一次敌袭中丧了命。他家老母与妻女失了依仗,好不可怜。我们家出事前两年,我就听他女儿因没有父亲,不到好亲事,性剪了头发做姑子了,他妻子一气之下病死,家里连丧葬费都拿不出来,因为他家,宫氏族中再无人敢入军中历练。二爷啊,若你有个万一我那嫂嫂与侄女的遭遇不就应在我和二丫头身上了么”

    章放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堂兄的事我听过,原是他自己没事,还差点拖了自己人的后腿,死于敌手也是他活该。我怎会跟他一样再了,他死后家人遭遇凄惨,还不是因为你们家行事刻薄么明明是你父亲怂恿他去参军的,结果他一死,你父亲就对他家眷撒手不管族人看在眼里,谁还敢为了你父亲的脸面去拼命行了,世上有那么多打过仗的人,也没见个个都死了,有事的自然会活着立功回来,你不信我就算了,别给我添乱。成日嫌我没事,连累你受苦了如今我要去拼前程,你又来拦着。”

    宫氏见他不为所动,又放软了语气,哭求道“二爷,从前都是我不是,我知道错了再不嫌你没出息了,你不要去打仗,哪怕是一辈子守着你过清苦日子,我也是愿意的,你爱宠谁也由得你。

    章放有些哭笑不得,若在从前,他听了妻子这番话,或许还会觉得感动,但如今章家正面临危机他若能及早立下军功也能给家人带来一份安稳,而且父亲章寂早已暗示过,万一锦衣卫不肯放过章家,那么出征在外的他就是章家留存的一条血脉。那征召文书哪里是催命书竟是救命书呢却叫宫氏无知妇人给毁了。

    不知江千户那里能不能帮忙补办一份章放盘算着要进城去问问也不理会妻子,抬脚就出了门。宫氏慌忙追了上去“二爷,你别走啊,你去哪儿”章放没理会,她急了,发狠道“我知道,你是要找江千户去,对吧你们总仗着人家跟三弟妹曾经青梅竹马,老是让人家帮忙办事,就不怕叫人戳脊梁骨吗”

    章放停下脚步,顿了顿,转身望来,脸色十分难看。

    宫氏以为他是因自己的话恼了,不由得一窒“我我也只是实话而已,又没编排谁”眼角瞥见门外不远处有几个男子盯着这边瞧,其中一人还指指点点的,便心虚了,冲着那几个分别穿着整齐细布袍与短褐的男子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夫妻吵架么”

    那几个男子中为首的一人警惕地盯了她两眼,她性双手叉腰大嚷“你还看再看,我就去官府告你个行为不检,看不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那男子皱了皱眉头,他身后一个穿短褐的高壮男人上前一步喝道“什么呢你知道这位是谁居然也敢无礼”

    “我管他是谁”宫氏一瞪眼又要继续骂,被章放一把拉住往院里扯“给我消停些吧,你成天闹个不停,没事也要闹出点事来,到底想干什么”章放还一边骂一边朝那几个人点头哈腰地赔礼道歉“真对不住,这婆娘不懂事,胡乱的,您大人有大量,别与他计较。”

    为首的男子笑了笑,问“你怎知我是大人难道不许我是个斤斤计较的”

    章放怔了怔,笑“一瞧您眉宇轩昂,便知道定是有学问的人,有学问的人怎会与我家婆娘这种粗妇计较对不住了,您请便,请便”扯了宫氏进屋,边扯边骂“你赶紧给我住嘴,往日你捻酸吃醋,得罪嫂嫂弟妹们就算了,打仗这样的大事你也要插嘴,当自己是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那安南叛臣如此嚣张,分明是视我大明于无物呢。就算今上忌讳我们,我们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弃大明的脸面于不顾。今日看在你是为了我安危着想的份上,且饶了你,再有下回,我就不客气了”

    院门飞快地关上了,为首的男子眯了眯眼“他这是认出我们了”旁边一人答道“这怎么可能我们从未与他见过面,总旗大人又是头一回见他。”另一人则“想必是大人威仪甚重,让他见之生畏”

    为首的男子睨了后来话这人一眼“你以为他是谁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么他是正儿八级侯府出身的勋贵子弟”那人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只能讪讪地退下。

    男子想了想,冷哼道“管他是认出了还是没认出,我们锦衣卫想知道的事,谁也别想瞒住”

    他甩下狠话就带着一行人走了。明鸾从菜地那边回来,手里拎了一篮子瓜菜,原是打算明日给崔柏泉送去的,正好与那群人擦肩而过。她穿戴打扮都与寻常村姑相似,年纪又,没人留意到她,她却觉得那群人有些不对,看他们的打扮与平民无异但走路的时候,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气势,昂首阔步,倒有几分象是官府中人。明鸾见惯左四,平时打交道的人又有不少军户,对这种气势并不陌生。要是在平时,明鸾可能只会怀疑他们是哪里来的衙差正微服办案,但这时候她精神正紧张马上就联想到锦衣卫身上,脸色都变了,摒住气息装作无事地目送那些人离去,立刻飞奔回家,冲进堂屋里“祖父,外头来了一群人会不会是锦衣卫”她完了定睛一看,章放正一脸严肃地坐在章寂身边,两人狸在商量事。明鸾有些讪讪的“那个我瞧着有群人好象是官府的”章放沉声道“你也瞧见了那些人确实是锦衣卫。不但是锦衣卫,为首的那个还是冯家儿子的死党”

    明鸾吃了一惊,声音都发抖了“他们他们来过了冯家是发现了吗”

    章寂问“你认得那子他是什么来历你几时见过他”

    章放道“昔日在京中时,儿子因宫氏的缘故,也时不时会上宫家去。宫家与冯家是姻亲,但冯家向来少理会他家,即使他家遇上红白喜事冯家也只是面上情只偶尔闲了,会有一两人去散散心。有一回宫家摆宴请客,儿子陪宫氏过去打了个转,正巧遇上冯家儿子来玩就远远瞧了一眼。门外那子当时就陪在冯家儿子身边,一脸的狗腿相,据是冯家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那日冯家儿子只略坐了坐,就走了。那子当时也呼朋唤友地跟着冯家儿子去,是嫌那天的戏沉闷无趣,要去别处消遣,叫宫家人好不尴尬,却有怒不敢言。我当时远远的都瞧见了,不过那子大概不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