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破毁的楼台前,一片残垣场中,心神恍惚的身影久久呆怔,他却不知,在不远处的街道拐角,一道落寞的人影悄悄隐去,似乎无人发觉。

    申夷忧漫步,不知不觉来到了小雍城中,她犹记得不久前,她与姜鸣、蝶三人来到这个住户拥挤的小城,尝了蝶的黑心干爹干娘做的苦口饭菜,然后经历一处险遭人暗算的戏份,这些事情都历历在目,在花灯会上,在小雍最好的一处地段与姜鸣并肩而游的事,她自然不会忘,可是,如今她没想到这些事,便觉得泪落满面。

    泪是冷的,没有温度。自父亲死后,她时常暗暗哭泣,可能是以往泪水有些太多了吧,如今竟觉得是否哭泣的控制权她已经不再拥有了。她真正地害怕了,她害怕的东西很少,即使是整个家族中没有人愿意帮助她,她也没有害怕绝望过。

    在以前,她会为了被迫嫁给谁家公子而害怕,因为不是她的意愿,所以她极为厌恶这种感觉,甚至觉得日后的归宿可能是个丑陋的蜥蜴人。后来,她就不再害怕了,在一场梦中,出现了一道人影,选择了大胆带她离开,这一走,便是无期。这一走,也便是不可分离。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害怕了,她将那枚零玉置于掌心,曲折的掌纹脉络刻画着多舛的人生,而那枚青翠而纯粹的玉石定格了她存在的意义。她相信只要零玉还在,人便不会飘零。她自私,忧郁,甚至有些神经质,但是他不在意,他眼里的她是没有任何缺点的。但是,人怎么会没有缺点?她还是害怕。

    她害怕的理由很少,但是她为之害怕的缘由很多,至于天地崩塌世间毁灭,这与她无关。她在很久之前,她就开始明白,她眼中的世界,便是他的世界,她迫切地想要将自己的一切倾诉,他没有拒绝,甚至努力地张开手臂迎接,可是她从来没有改变过这种自私,因为她能向他诉说的只有她,而他却是面对着一个世界。

    这日,申夷忧终于开始明了,她没有为姜鸣改变什么,所有改变的只是这个倾诉的对象,她想要的她向他争取,他为了他心中的爱努力给予,甚至不惜生命去付出。可是,他的路一直都在那里,她没有融入他的人生,他的路便一直是自己的路,他可以为了守护而孤身长行,他没有任何错误。她想要为了自己而去追寻,但是她看不到他的路,她看不到他的人生,她看到了自己的想法竟与原来产生了矛盾。

    姜鸣的路很远很长,他想要寻找一个可以陪伴的人,她开始发现这份深情与她想象中的深情并不相同,但是真真切切地摆在她面前,她不得不接受。姜鸣是在践行自己的道路,他没有放弃过自己的人生,也没有放弃过她。无所谓是否正确,他与她都是这界中人,只是因为各自眼中的世界不相同,所以必然不会同路。

    她躲在暗处,看着姜鸣倒在地上看着扈江离的眼神,那种狂热与兴奋像是看到了光明,这种眼神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出现过。她仍然记得,在寒武关中,醉酒之际,他曾说过,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子,但他确定那不是喜欢,喜欢应是想要去追求的感觉,就像是面对着那名地位境界武道天才的倾城美人,他似乎那样心动过。

    可是,在那之后,她从来没有问过,是否还有着那种感觉。她一直在申诉自己的痛苦与艰辛,而他一直在呵护与保护她的脆弱与孤独,她没有理会过他世界里的东西,她没有理会过究竟喜欢在姜鸣心中占着怎样的位置。可能,即便问他,他也会坚定地回答,唯爱她一人。就像当初,花灯成群,月落倩影,深吻情桥,念子忘忧。

    申夷忧没有怪过他,她开始渐渐明白,他一直践行的爱情之深,她只见到了其意之浅,她始终不懂这种能将心剖出来的情感可以达到什么程度,就像她不懂他是否精神中有着怎样的道路,不懂他对于那么多人最真实的想法。

    她变得无比落寞,她恼恨自己,心思竟如此幼稚。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做。

    这时的小雍城到处都是秦兵的巡视,即便没有对于城门防备加强管理,但其森严的监察力度足以令得无数的暗谍望而却步。申夷忧只是个落寞的女子,走在人影稀寥的街上,没有人注意她,就像是寒武关的那个瘦弱的青年,除了酒友互言几句,没有人会关注她。

    姜鸣此时也陷入了极大的苦恼,楚泓的那一句随意之言却唤醒了他沉寂许久的深思,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初出茅庐的黄石青年了,经历了许多场生死,他现在的内心真正应该拥有钢铁一般的冷静。但是,他冷静不了。就像是煮沸的汤水,就像是聒噪的蝉鸣,他的脑海中始终回荡着那句话,那个人。

    申夷忧如何?他深爱之人,初经情事,便想拿出一辈子去对待,他从来没有对此有过疑问,他的深情真切如磐石,无论生死,无论富贵,他曾想过,只要有这样一个人便足

    够了。

    可是,他却选择了什么?他是自私的,因为他这个人已经成了既定的姜鸣,他可以因为一个人改变这个世界,但是没有办法因为一个人,将自己的生命与思想完打翻。

    他的路,道远任重。从他肩扛起夜泉与林诗的约定,他便没有想过轻易放下,若是此生他们的骸骨不能同眠,如果那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无法找到所谓的荨岩,那么一定是他死在了黄沙之中。他没有办法停住脚步,为木青岚不能,为申夷忧也是不能,他想要的是这三垣九野。

    至于扈江离,她就像一个引子,代表了女子中的完美形象,是姜鸣在黄石中最原始的美好期望,他将之视为追寻的目标,既为那高不可攀的武道境界,也为他一见倾心的一腔青年心意。这种想法,在现实意义上如同本人一般不染纤尘,但是在姜鸣与申夷忧情根深种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变化,他不敢再同她任何关于扈江离的想法。

    女子有情为重,他清楚申夷忧的感情,他不想因为任何事辜负她的心意,所以他害怕这存在于私人领域的追寻会破坏他们的感情,他甚至可以肯定,只要他再提起这个话题,他们的关系将变得岌岌可危。他不敢做。这是他的小心翼翼,也是他的心之所惧。

    本可将事物都埋藏在心底,但今日这一幕,却将所有的纠结都连根挖出,使得姜鸣不得不直面这件事情,他所犹豫的不是如何处理,而是如何去诉说;他亏待的也不是申夷忧,而是对申夷忧那份的那份情感。他不想令此情生尘,不能让此情断裂,纸卷疏狂,欲说还休,他的情绪便如浪潮翻涌不定。

    楚泓与他一同走在回营的路上,姜鸣背着染血的方辕戟,楚泓拿着藤弓铁箭,只可惜那支丢失的七空箭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