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了另一首意境相同的好诗:

    乍着吴棉强自胜古台荒栏一凭陵

    波飞太液心无住云起魔崖梦欲生

    偶向远林闻怨笛独临虚室转明灯

    剧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我有时作诗,一首接一首,正在陶醉,又意识到了,马上自我警惕,不要沉迷。文学也是情,堕不得。不过你不会文学,可不要抓住这一点来解嘲,要学会而能解脱。你本来不会,根本没有帮助,解脱个什么!怕是文学家,恰恰堕在情里。实际上情也是一种情意,文人当然有情,渐渐就会好名好胜,然后就“天下文章在三江,三江文章在我乡,我乡文章属舍弟,舍弟跟我学文章”,这样我见就来了,情意就生了。

    学佛时起心动念都要检查,这是观的法门,一旦意识到自己对什么事情沉迷上瘾的时候,要实时甩掉,决不受它拖累。当年我下工夫练字,有老前辈看了夸我将来一定成为名家。我听了从此不练字,不要成了书法家反而被这竹管子、黑墨困住了。当年于右任一天到晚为人家写字,真是辛苦,就为了书法家这三个字,我才不上这个当呢!

    但是这些你说不会也不行,要样样会,又样样解脱丢得掉,这才是佛法。样样不会,然后说自己是学空的,那是莫名其妙。

    修观法,讲身体像火焰。你看某人红光满面,就是身体放的烟火,所以精神好,身体状态好。身心不健康,就没有光泽。这是怎么来的?从情意来的。咦!刚才不是还在讲情谊不可取吗?佛经上说佛在说法的时候面门放光,是真的,就是虹霓之身在不同光线、不同角度下反映,由不同的众生不同的眼睛,看到的色彩均不同。

    佛在世时,很多人在佛的跟前只消半天甚至片刻功夫,就证果了。如果碰到“十年浮海一身轻,乍睹梨涡倍有情”,嘿!那就他生再说吧!

    佛说:“人身难得,中土难生,明师难遇,佛法难闻”,共有四难。佛形容人身难得,如大海中的盲龟浮上海面,正巧头能钻进浮在水面上的一只车轮孔中。这个机会是如此之难!我们年轻时总觉得佛说得太夸张了,

    《维摩诘经》每一句话好像都很浅近易懂,仔细研究下去,每一句关于修持的内容有这样多。因此再一次告诉大家,看起来容易的反而艰难,看起来困难的却没什么了不起,这道理在世法出世法都一样。

    “是身如芭蕉,中无有坚。”芭蕉树的树干是中空的,不是实心的。

    “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我们都认为现在这个身体是存在的,你看看以前自己年轻时的照片,就会觉得如幻梦,照片中的人与你的样子已经不同了。这个身体只是暂时属于你,不能算是你永远所有,终归是要耗尽的。究竟此身是不是我?这是个大问题。其他的显教皆认为这个身体不是我,四大是假的,四大皆空。但这个空又从何而来?何以会起四大?又都是问题。“是身如梦,为虚妄见。”认为身体存在能做一切活动,是在做白日梦,是虚妄的见解,把假的当作是真的。

    “是身如影,从业缘现。”人人都有五官,但是人就是长得不同,健康不同,肢体也许有残缺,这没什么遗憾,都不是这一生的事,是多生多世因缘业力凑合而来的,身体只是果报所显现出来的影像。此中道理很深,要在法相唯识里去解决,普通经典没有说,但《瑜伽师地论》就讲得很清楚。

    “是身如响,属诸因缘。”音响音声是由因缘而来,身体也如是。

    “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这看起来是文学境界,真实详细分析是科学的。

    “是身如电,念念不住。”各位不要光用耳朵听这些句子,要拿心来听,你把这些句子听到心里面,看看清楚,是不是如此,这样听经才有用。你听经时拿耳朵听,再拿眼睛盯着文字研究,那只是搞普通文学,是白搞了,属于妄想境界。这里讲如电是一闪即逝,思想一个接一个,无法停留。大家喜欢讲空,什么是空?空是形容不住,不是你去空它,是它要空你。你打坐求空,觉得空了,清净了,都是在假造妄想,那可不是空。你不打坐呢?空就没了吗?空者是念念自性空,不是你去空它。这个道理不懂的话,你坐一万年也枉然。

    “是身无主,为如地。”如同大地不是属于哪一个人的,身体也是无主的。你说买块地有所有权,那是人类社会假定的,反而人是属于大地的,人最终都归于大地。

    “是身无我,为如火。是身无寿,为如风。”身体像火一样,烧完就灭了。身体无所谓寿命或时间,几十年就像一阵风吹过去了。

    “是身无人,为如水。”我们看到大家每人都有个身体,人世间的观念把每个身体叫作“人”,但每具身体都是骷髅堆上血肉,外表长了五官,你称这是人,真实就像流水一样,你看到的就已经过去了,决不回头,身体正如此。智者如孔子看流水就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三国演义》一开头也说;“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