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兴盛见那虬髯大汉并未走远,反是徘徊于那端回廊一带,瞅去旱船的目光跃跃欲试。

    姜丽顺着朱兴盛的视线望去,自是明白他心头所念,便出言问道:“这人慷慨豪爽,英风飒飒,公子可是想与其结识一番?”

    朱兴盛笑道:“且去瞧瞧。”

    说着话,方走上几步,却察觉姜丽并未跟上。朱兴盛回身看去,见得不远处,张翼不知何时赶了过来,防贼似的目光盯着这边,又侧身对姜丽一番低语。

    过得一阵,姜丽眼睛闪着莫名的光,啐声瞪他一眼,随后视线瞟向朱兴盛,正好撞见他望过来的目光,面色顿时几分羞赧。这时佯咳一声,淡然道:“公子且自去……奴家,奴家要去办些其他事儿。”

    朱兴盛闻言,疑惑地点了点头。

    回廊东侧,虬髯大汉面色沉吟,目光偶尔眺去傍水而建的旱船,寻思着登船之策,便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敢问阁下,这旱船莫不是只准权贵世家进入?寻常百姓不得踏足其间?”

    虬髯大汉闻声,不由皱眉回身望去,见得一身材欣长的少年郎含笑看着他。

    约莫十六七岁上下,偏生那对眼睛持重非常,浑然不见少年的飞扬。而其穿着素朴,一袭马褂襦裙不如何干净,可见远路风尘,应是外乡来客,不过倒也难掩那一身由内而外的儒雅气韵。

    虬髯大汉定睛瞧着,自觉就当下一眼而言,较之方才那些亦是外乡人的汉家男女,感观算是分外舒适,于是他报以笑意,随后喟叹道: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庐州诗会已近百载,旱船石舫亦有百载春秋,素来只闻士人与贩夫走卒不分伯仲,何曾有过如此规矩。然则届止至正六年,行省竟来人更改了诗会章程。

    自那以来,诗会其间,旱船石舫自是对权贵世家开放,倘使寻常百姓亦想上前一观,则需临场作下诗词,且得那姜公的认可才行,可百姓又识得几个字……此番章程,当真荒谬,分明是要将贵贱难相逾刻入人心。”

    “缘是如此……”朱兴盛颔首笑了笑,似有所思,随后揖手一礼,“在下朱兴盛,钟离人,不知阁下如何称得?”

    那虬髯大汉拱手回道:“俞海通,巢县人氏,我瞧着朱公子风尘仆仆,想必是特意赶来诗会游观,可惜如今诗会不过是那些名门之后、江南儒生藉以博取前程罢了!此间大煞风景,却是要叫朱公子徒然败却一番兴致。”

    朱兴盛听得那边自报家门,不由得为之一怔,此人他清楚,乃是日后的水军将领,于鄱阳湖大败陈友谅,明初爵至国公……怎的这庐州一行,流传于后世文献里的人物自个已是遇上两位了。

    看来庐州一地多人杰,当真不是虚言。

    这时回过神,朱兴盛笑道:“左右是游观而已,这巢湖山明水秀,贪看两眼便觉心头一片疏朗,倒算不得败兴,不过俞公子适才言及的姜公又是何许人?”

    俞海通看他一眼,朗声笑道:“朱公子有此一问,莫不是有意登足旱船?不过那姜公乃淮西道文坛大儒,亦是前朝姜夔之后,六艺无不精善,要得他认可,恐难于上青天。

    当然朱公子若当真作得绝妙诗词,姜公虽游走权贵之间,但其本人年高德劭,素来公允,又醉心诗词一道,定不会有所偏颇。”

    “多谢俞公子告知。”朱兴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后效仿俞海通先前之举,递去二十来文钱以作酬谢。

    俞海通愣怔片晌,转而纵声一笑,击手言道:“哈哈哈,朱公子实在风趣得紧,适才我不过见那年长艄公竭力赶船之下,错了腰身筋骨,又恐其以为施舍,才有一番酬谢之说,怎可当真。倘使言谈亦为营生,百姓多惧之,这天下岂不是自此失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