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他有冰块,正如每个月的津贴一样,冰票也是按着等级致送给县衙上下,但是县里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有他这种忧虑。县里和髡贼们办交涉最多的吴亚每天在衙署里吃吃喝喝。这个老油子喝的居然是髡贼的什么浪木酒,吴亚是去了一次百仞城之后喜欢上这种酒和它那奇怪的喝法的,兑上些咝咝冒泡的酸水,再加上碎冰。有时候还会加上几片薄荷叶。据说喝下去消暑解渴,很是舒适。还屡次向他推荐,吴明晋觉得这种喝法,水火相交,冰火相攻,未免不合养生之道,敬谢不敏了。

    至于典史,更是不得了,吴明晋生气的想:也不知道他是在做谁的官。典史老爷住在衙署里,对髡贼的要求简直就是随叫随到。鞍前马后的忙个不亦乐乎。髡贼们去南宝开矿,典史带着衙役一路开道,鞍前马后忙个不亦乐乎,说办文书就办文书,说做地契就做地契。

    过去你怎么不这么卖力!吴明晋怨恨的想。从典史家里最近日渐宽气的吃穿用度和每“星期”――这是髡贼们的计算方式――都要去东门市一趟来看,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还真是不错。

    县里的教谕王赐,是个最方正不过的夫子了。吴明晋没料到他也会去找髡贼帮忙。如今西门外的几百亩学田已经算是易手了。他偷偷的在城墙上看了几回――学田的模样大为改观,让他且喜且忧,喜得是自己有心要扶助临高的文气,却一直拿不出钱来。现在学田经过这番整顿,县学的经费是有了着落。忧得是,髡贼着这手,不免就手到士子当中去了。

    泥腿子老百姓的想法,吴明晋是不甚关心的。虽然他也知道“民为贵君为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向背”之类的话,倒是士子们的态度是他最为忧虑的,若是读书明事理的人也对髡贼有了好感,甚至出了几个背叛名教的j恶之徒,这人心就不好办了。古人虽然没有明确的“意识形态”上的理论,但是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所以他对此一直很担心。

    吴明晋没读过太多的史籍,但是资治通鉴之类的总是看过得。但凡造反作乱,一旦有读书人厕身其中,流毒祸害就会百倍千倍于几个泥腿子揭竿而起。

    自古读书人厕身为贼也不乏其例。据说假髡中也颇有几个读书人――真是斯文扫地!吴明晋忽然警觉起来――这王教谕会不会也经受不住髡贼的利诱?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临高是个小县城,全县生员名额不过三十个,只要有几个秀才卖身投……

    吴明晋简直不敢想下去了,秀才从贼,本朝貌似还没开过这个先例。想到这里他坐卧不安,赶紧吩咐人去找王教谕。

    王赐这会正从西门外进城来――一路走来,不时的嗟叹。

    他是去吊孝得。县里的一个“附学”生员刚刚去世。作为师长,这是非去不可的。好在现如今澳洲人路修得好,这家人家又离大路不甚远,一来一去,居然只用了一天时间。要在过去,非得第二天早晨才能回县了。

    路虽然好走,王赐的心情却很沉重。去世的生员不过四十出头而已。他去吊唁的时候,逝者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十分可怜,这家的家境很是不堪――原来也不过是着开个私塾,收几个孩子开蒙读书维持生计而已。县里的膏火银子又是多年发不出来――若是能有钱米贴补,兴许他也不会死。

    临高这里,本来文气就弱,这样又死掉了一个,虽然名额空了,自然会有人考上替补,但是本县原本读书人就不多……

    一般来说,古代凡是走上读书应试道路的人,家里不会是赤贫的状态,在农村,起码也得是个中农以上才行。但是人一读上书,家里就失去了一个壮劳力,如果家中人口不多,或者遇到了什么三灾六病的,很容易陷入到贫困状态里。

    临高县里的读书人,经济状态欠佳的就有不少。不仅是秀才穷,没份有领膏火银子的童生更穷,上次县考的时候,不少童生都是鹑衣百结,形同乞丐一般――除了秀才们要救济,童生是读书人的根苗,也得要补助一些。

    县里自然是拿不出钱来了,士绅的捐助也用得差不多了,向他们开口的次数太多,王赐也实在没脸再去了。看来只有等秋收之后,学田里的秋粮下来,学的钱米就能多一些了吧。王赐想。

    走过县城的西门外,看到修缮一新的学田庄的时候,他就会犯嘀咕――自己这步到底是对还是错?

    从地里的情况来说,这学田的面貌是王赐自打到临高任职以来最好的时候,绿油油的秧苗,整齐的田埂和水渠,园子地里新搭的的篱笆和上面缠绕着正盛开的南瓜花,这番美丽的田园风景,在学田里他从来就没见过――见到的只是大片荒芜的田地和种得半死不活的庄稼。

    但是再看那干脆就修到了西门口的道路,还有城门外刚刚耸立起来的堡垒式的房子,这房子是澳洲人为学田的佃户们修建的。房子修得很是考究――居然是砖瓦的房子!王赐进去过好几次,里面有晒场、有厕所、有牲口棚还有水井,一应生活设施不但应有尽有,而且布局之合理,使用之方便,都是他前所未见的。当然里面住得不止是佃户,还有澳洲人从大陆上成批搜罗来的长工之类的人物,也在种学田。

    虽然王赐看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妥,但是眼看着这座小寨子焕然一新的矗立在离城门不到半里地的地方,他心里总觉得不安。

    正想着,路上遇到了路大,只见这学田的佃户庄头正推着辆全新的手推车在新铺好的机耕路上走着,车上装着两个封着盖子的大木桶。远远得飘来一股说不清楚的气味,有点象大粪但是要刺鼻的多了。

    看到王教谕过来,路大慌忙把车子停下,恭恭敬敬的站在路边叫了声:“王老爷。”

    王赐原本是和这样的泥腿子是没什么话好说的,但是他有心要打听下澳洲人的动向,便微笑道:“好,你这是送粪到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