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娇以一瓶商陆定卫子夫死罪,卫子夫哭天喊冤,一声残破惊扰华服金饰,更有邢乐在旁声嘶力竭地哭诉清白,也叫刘彻多少回忆起往昔情愫。

    可那并不是卫子夫要的,她要的不是这个男人记起她,而是愧疚。她高呼着冤枉,爬向刘彻,每一厘都是泪如雨下,喊着陛下明察。见刘彻无动于衷,卫子夫便拔下了头上的银簪插入颈上,浓艳的血渗在簪子上,以死明志莫过是宫中女子最为刚烈之举,刘彻的情神都被牵扯着而动,不是因为卫子夫的血,是因为她那双哀怨的眼睛。

    卫子夫手中所持的杀物是刘彻曾送她的情物,他亲手许的誓言:白首不离。也是此情一定,建章大火,卫子夫被指不祥。在卫子夫百口莫辩时,她问他信吗?他只冷冷看着她被拖入了冷宫。白首不离的誓言,前一夜的情绵,都被那一场火烧得干净。刘彻也记得,那时卫子夫望着他,也是这样哀怨。

    卫子夫此刻就是一个做作的讴者,唱着最厌恶的歌凋。她愈是极尽地显出痛楚,陈阿娇也愈是嫉恨,嫉恨使一个高雅的皇后形同痴妇。陈阿娇做了最错误的决策,让人拉走卫子夫,就像当年那样。

    刘彻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年,往事历历,仿佛他还是那个初登皇位的傀儡,受尽摆布。卫子夫是他妄图违逆长寿殿的一个开始,那时候刘彻输了。而今日,还是因为卫子夫,致使孙府命案,使他三年后再一次向长寿殿宣战。刘彻觉得冥冥之中,命运回到了起点,他输了很多次,每一次都倾尽全力想要赢上一回。如今又重来一次,刘彻早已不是当年幼子般任人摆布,他要向长寿殿宣告他的胜利。他的胜利就是曾经被长寿殿打入冷宫的卫子夫。

    所以在陈阿娇嚣张跋扈行使中宫大权时,他看到的不再是他的妻,而是那根龙头杖,是那座压在他身上让他不得喘息的外戚大权。皇后,是窦家赠给他的皇权,亦是窦家向他宣示她们不可逾越的威严。陈阿娇明艳的容颜在一身凤服之下已经不再动人,刘彻厌倦了她那身窦家赋予的高不可及,他一记掌掴打在了陈阿娇的脸上,“谁敢动!”

    这是刘彻头一回打了她,陈阿娇愣了,她张皇地望向那流着血的冷宫女子,跺着脚像个孩子哭道,“你当真喜欢她!”

    陈阿娇还和以前一样,总是个娇蛮任性的孩子,孩子一任性,就会有人来哄。陈阿娇抬着水汪汪的眼看着她的丈夫,椒房殿里再多的金银筑梦,也始终未曾映在她的眼里,她只嘟着嘴负着气看着刘彻,那眼泪就似清泉一般明透。可陈阿娇没有等来丈夫的柔声轻哄,有的只是他的冷眼,他道,“你是皇后,朕不管喜欢谁,你都得忍着。”

    陈阿娇努力秉着焦灼的气,双唇还是抖得厉害,忍不住委屈大吼,“你不喜欢我了。”这一吼,尤为诛了她的心,她眼巴巴地望着他,还在期盼他的低头轻哄,她都成泪人了,他怎么会不来哄她。

    陈阿娇没换来他的服软。他只顾去往昔日的良人身旁,就在陈阿娇的眼皮子底下,轻抚那个女子的伤口,那本以废黜位分的良人,当真成了他的良人。

    他是天子,旁的女子他从来没有珍爱过,但对卫子夫,他竟然这么在意。他叫人请太医令,亲自搜了卫子夫的房间。尘土拂眼,铁锁撬动,层层叠叠的棉帛是一年来所写的书信,曾经的情意,冷宫的怨言,都彻底呈现在他的眼前。

    椒房殿,是刘彻许给陈阿娇的金屋。百花异草在望不尽的园里绽放,龙头风尾盘旋在壁上,夺目辉煌是那天子无上的恩宠。都说椒房殿驻着金,在里头的人与日月同辉,可今日似乎不同了。刘婧哪怕坐在僻静的亭中都能时时听到宫人的碎语,那是来自椒房殿中的不平。

    “要变天了。”一身素缟徐徐趋步而来,不着金银只一支白玉钗盘发,好似朴实不争。满头斑驳的发显得岁月平静,只是肃穆之容颜,鹰隼之锋目不容天地。

    刘婧屈腰颔首,抬眸之刻双靥深缀,“母后只知天在变,是否知人也在变。”

    娡缓缓走上,抚上刘婧的秀发,微微笑道,“人变了好啊,成事在人么。”她的手掌抚过发间,看似温柔慈爱,渐渐的,那唇角的笑成了寒冽,风将宁静悉数吹散,王娡宛若见到了什么最不想见的人。

    刘婧也习以为常,倔强昂首,双目冷冽,“就怕人作孽。”

    王娡的手一凝,悬在刘婧的耳旁,二人便只剩极冷的相视,哪里有什么母女情分。只见勃然之色张裂在王娡眼中,手便那么一甩,响彻的巴掌打在刘婧的脸上。王娡一愣,收了手,面色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听说你这丫头把奶娘都杀了。她可是喂养你,抚养你的奶娘,你都下得去手。”

    刘婧嘴角划过一个苦笑,狠狠道,“她该死。”

    王娡微微抬头,侧眼一撇,刘婧低眉躲闪,难得露出几分软弱。

    “她服侍哀家多年,从未有过闪失,你杀她是不满哀家。看你这诚惶诚恐,想必她死前颇为怨恨,对你说了什么吧。”

    刘婧冷漠道,“为何母后觉得她会对我说什么?”

    王娡顿了半饷,空笑而过,“唉,好在是哀家的人,你杀了也就罢了。不过卫子夫这丫头是你的人,如今犯了罪,殃及池鱼,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