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申时末刻散值，此时天色尚早，因廷尉监汪泉与廷尉平江羡俱都安坐如山，仍伏案苦读，并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旁人也不敢先行。
往常汪瑾是懒怠奉陪的，时辰一到，任手头案卷堆积如山，他也雷打不动撤了。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屁股底下生了根一般，捧着本闲书摸鱼。
谢明徽案头已放着厚厚一刀誊满名录的纸，连续伏案近两个时辰，累得五指酸胀，腰酸背痛。她虽初来乍到，不知如何判断时辰，但依着所抄录的纸张页数，心中大致有数。
永世县衙的衙吏当值时，因衙中事务清闲，稍有资历的，半下午便开始不见人影。如她这般兢兢业业的，也最多挨到散值的点，便要收拾笔墨。
但此时厅中诸人似乎都沉浸在案卷中，或皱眉沉思，或奋笔疾书，或伏案苦读，似乎无人意识到该散值回家了。谢明徽只得又裁了纸，揉了揉酸胀的手指，继续誊录未尽的“大业”。
江羡忘了那回事也好。时辰一到，也不能说她偷懒耍滑。想想这么多人陪着她挨罚，心中也不是那般烦躁不堪。只巴望着天黑得不要太快，出城的时候能顺顺当当。
然春时太阳一沉，便暮色四合。廷尉衙中原就比旁处更阴森，待晚霞漫天时，厅中光线便黯了。江羡便开口打发诸位同僚散值。谢明徽因担忧着城门关了，忙将新抄的那一页放在一边晾着，匆匆去打水洗笔。
江羡眉心一蹙，将她叫住：“谢主簿去哪里？”
“今日的律法尚未学，你这便要溜之大吉？”
这一声简直如晴天霹雳。谢明徽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扭头望一眼窗外绚烂的晚霞，心中尤存着一丝妄想：“我不是散值后已留了一个时辰？”
恰汪瑾捧着书，似乎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噗”一声嗤笑出声。不知在嘲讽谢明徽的天真，还是笑话江羡的无良。
廷尉中，低阶的僚属私下皆称江羡为“江扒皮”，正因江羡御下甚是严苛，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凡事一板一眼不留半分情面。谁若犯了错落到他手中，终归要罚得脱层皮。
因谢明徽只是入廷尉协查，是以她今日过错，江羡只小惩大诫，判她散值后羁留一个时辰学律法。但她不知道，那两个守库的吏役处罚却重得多，以玩忽职守之罪，各罚停职一月，罚俸半年。吏役职位虽卑，却需奉养父母妻子，一家上下全靠着俸禄为生，这般处罚已是极重。
江羡也不理会她说什么，起身行至厅中南面书架处，抱了沉重泛黄的一摞卷册，放在谢明徽案前。
谢明徽看那卷册陈旧，心中疑窦丛生。本朝开国不过短短数载，廷尉中的律书竟已陈旧如此了么？
江羡仍坐回谢明徽对面，见她面有疑色，便拨冗为她释疑解惑：“学法并非只限于本朝的律令条款，更需研读旧案。每有疑案重案，更当慎之又慎，少不得精熟相关案例，援引借鉴，一则为服众，一则识多方能去伪存真，明辨是非。”
“同时，旧案便如一柄尺。相似案例，便需一视同仁，量刑不宜轻重有别、随心所欲，而应谨遵法度，有理有据。”
“厅中木架上所存图籍，若谢主薄有恒心读完，必然大有裨益。”
……
谢明徽耐着性子翻看他找来的卷册，心思早飘忽到宣阳门外。若无法出城回家，阿瑟恐生忧怖。她如今只怕如惊弓之鸟，但愿不要深夜出来寻自己。
而那头江羡尤自滔滔不绝：“……法度如准绳，乃国之重器，然民间私议却轻贱如无物。概因朝中士族超然法外，而如谢主簿这般的吏役，虽身为卑下实则居于要职，乃百姓之所悬命，却目无法纪、肆意妄为……”
他话中不掩责备之意，说到此，撩起眼皮警告谢明徽一眼，却见谢明徽面上殊无羞赧愧悔，一双眼落在案卷上，敷衍地撑着额角发呆。
往常汪瑾是懒怠奉陪的，时辰一到，任手头案卷堆积如山，他也雷打不动撤了。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屁股底下生了根一般，捧着本闲书摸鱼。
谢明徽案头已放着厚厚一刀誊满名录的纸，连续伏案近两个时辰，累得五指酸胀，腰酸背痛。她虽初来乍到，不知如何判断时辰，但依着所抄录的纸张页数，心中大致有数。
永世县衙的衙吏当值时，因衙中事务清闲，稍有资历的，半下午便开始不见人影。如她这般兢兢业业的，也最多挨到散值的点，便要收拾笔墨。
但此时厅中诸人似乎都沉浸在案卷中，或皱眉沉思，或奋笔疾书，或伏案苦读，似乎无人意识到该散值回家了。谢明徽只得又裁了纸，揉了揉酸胀的手指，继续誊录未尽的“大业”。
江羡忘了那回事也好。时辰一到，也不能说她偷懒耍滑。想想这么多人陪着她挨罚，心中也不是那般烦躁不堪。只巴望着天黑得不要太快，出城的时候能顺顺当当。
然春时太阳一沉，便暮色四合。廷尉衙中原就比旁处更阴森，待晚霞漫天时，厅中光线便黯了。江羡便开口打发诸位同僚散值。谢明徽因担忧着城门关了，忙将新抄的那一页放在一边晾着，匆匆去打水洗笔。
江羡眉心一蹙，将她叫住：“谢主簿去哪里？”
“今日的律法尚未学，你这便要溜之大吉？”
这一声简直如晴天霹雳。谢明徽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扭头望一眼窗外绚烂的晚霞，心中尤存着一丝妄想：“我不是散值后已留了一个时辰？”
恰汪瑾捧着书，似乎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噗”一声嗤笑出声。不知在嘲讽谢明徽的天真，还是笑话江羡的无良。
廷尉中，低阶的僚属私下皆称江羡为“江扒皮”，正因江羡御下甚是严苛，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凡事一板一眼不留半分情面。谁若犯了错落到他手中，终归要罚得脱层皮。
因谢明徽只是入廷尉协查，是以她今日过错，江羡只小惩大诫，判她散值后羁留一个时辰学律法。但她不知道，那两个守库的吏役处罚却重得多，以玩忽职守之罪，各罚停职一月，罚俸半年。吏役职位虽卑，却需奉养父母妻子，一家上下全靠着俸禄为生，这般处罚已是极重。
江羡也不理会她说什么，起身行至厅中南面书架处，抱了沉重泛黄的一摞卷册，放在谢明徽案前。
谢明徽看那卷册陈旧，心中疑窦丛生。本朝开国不过短短数载，廷尉中的律书竟已陈旧如此了么？
江羡仍坐回谢明徽对面，见她面有疑色，便拨冗为她释疑解惑：“学法并非只限于本朝的律令条款，更需研读旧案。每有疑案重案，更当慎之又慎，少不得精熟相关案例，援引借鉴，一则为服众，一则识多方能去伪存真，明辨是非。”
“同时，旧案便如一柄尺。相似案例，便需一视同仁，量刑不宜轻重有别、随心所欲，而应谨遵法度，有理有据。”
“厅中木架上所存图籍，若谢主薄有恒心读完，必然大有裨益。”
……
谢明徽耐着性子翻看他找来的卷册，心思早飘忽到宣阳门外。若无法出城回家，阿瑟恐生忧怖。她如今只怕如惊弓之鸟，但愿不要深夜出来寻自己。
而那头江羡尤自滔滔不绝：“……法度如准绳，乃国之重器，然民间私议却轻贱如无物。概因朝中士族超然法外，而如谢主簿这般的吏役，虽身为卑下实则居于要职，乃百姓之所悬命，却目无法纪、肆意妄为……”
他话中不掩责备之意，说到此，撩起眼皮警告谢明徽一眼，却见谢明徽面上殊无羞赧愧悔，一双眼落在案卷上，敷衍地撑着额角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