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甜当即撂下碗筷,到卫生间里吐了一通,空着肚子回家补觉,没多久就被楼下熙熙攘攘的声音吵醒。原来,奶奶眼睛突然睁开来,喊饿,吃了几口粥,吃了一个小笼包的皮。他们都以为她终于挺过了最难关,师甜妈妈却悄悄说奶奶回光返照,这次肯定熬不过去了。

    中午,大伙儿明确好各自工作,裱好遗照,寿衣放在床沿,棺材、花圈、香烛都准备就绪。

    师甜怔怔地望着窗外,夕阳西下。

    晚上六点四十几,众人在奶奶房间坐着,说笑着,气氛还不错。白天奶奶的意志总算是清醒,好歹吃了些东西。突然,大伯叫着“妈”,没有反应,大伙儿立马围过来,然后哭声一片——奶奶,就这样,走了。在她躺在床上的几天,他们都有呼唤,都没反应。他们抱着希望,希望利用叫唤保持她的清醒,不让她昏睡过去。

    这次,是真的,永远不会再有反应的希望了。

    师甜以为自己不会哭,可是嘴巴喊着奶奶时,那种剧烈的悲痛就涌上来,刺得心很难受。奶奶走了?师甜呆呆地盯着她那张瘦削得凹进去的脸,那慢慢僵硬的脸,不会再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也不会开口喊疼了。

    他们忙里忙外,通知邻居的事,落到了她的头上,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可大家都有事做,忙里忙外,她必须去。疾步走到乔家,她哽咽着,费了好大劲才能说清楚:“大妈,我妈请你……过去帮忙……我奶奶……走了……”乔母站了起来,一脸震惊,随即点头,说马上过去。

    之后,她和乔楚一起去比较远的地方叫姨婆来,她是信佛之人,懂一些传统的习俗,葬礼上会有很多事需要她安排、指导。她们跑去,可是跑着跑着,春寒灌进鼻子、口腔,又冷又刺,喉咙就像是有手掐着一样透不过气。

    她忍不住哭,边抹眼泪边边恨自己是最没用的人,连跑这么点路都不行!乔楚安慰道:“别太伤心了,后面还要熬夜呢!自己身体重要。”

    回来时,奶奶的遗体已经穿上寿衣,在灵堂里,冥纸盖住整张脸,等待众亲朋的吊唁。师甜被限制与遗体的距离,因为来例假!经血,代表脏吧。不过妈妈说,没事儿,看一眼少一眼,以后真的要看,也只能看照片了。

    上香的时候,她还是被亲人挡在了一边。迷信的人,你不能轻易触犯,他害怕未知的厄运。当大家绕着奶奶的遗体走一圈的时候,都拿着香,她手中没有。不能烧纸钱,不能守灵,能不在遗体边出现,就不要出现了吧。

    她于是去睡觉了,而其他人大都熬夜。

    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窗外响着哀乐,不知不觉就会想到奶奶,联系到自己。她庆幸当年没有溺死,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若选择了这步棋,把所有问题都抛给活着的人,岂非正是她心目中最可恶最自私的那类人?

    她想到马姐,如果当年爸妈将她的病情告诉她,在马姐最后的日子里,她能够陪伴在其左右,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近距离见证了生命的消逝?她的人生会不会有别的改变,或者,她的心境会不会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如果当年,闺蜜自杀身亡,意味着她真正失去朋友,是不是打击会更大?

    她想起惠荀的话:“死是世界万物的归宿。活着是为了让人家看,因为对于迷茫的人来说,你积极的状态是他的榜样。对于爱你的人而言,你活得好,他们也活得更快乐些。”

    她曾无数次产生过死的念头,心想趁着人生尚未恶化,简简单单地了结,为青春画上句号,多么漂亮。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人生倘真能如此,再短暂也不惋惜。最害怕的就是苟延残喘的时候,亲人们出于伦理与人道主义维持她的生存,而那一刻其实她连一丝生活乐趣都体会不到,生命亟待死亡的解放。

    她希望那时自己仍有选择死的权利,最好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就立下嘱托,当她不能体味人生趣味时,一定要终结残生,并且亲人们可以不被追究法律责任。

    她发现死亡并不如自己所想那么简单、潇洒。

    她在微博里写道:“人,说没就没了。奶奶走了,爸爸哭得厉害,我从没见他这样哭过。我看到他这么难过,我也很难过。我想去安慰他,可我不会安慰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想递给他纸巾,可这个简单的动作,从未发生在我身上过,我居然不敢。他反过来心疼我,让我早点休息。我睡不着。我们没啥感情,可她走了,我依然会难过,到底是自己亲人,到底是自己曾无比熟悉的人。

    “我想念她。如果当年我不那样颓废,能够阳光些,给她力量,给她温暖,开导她,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我依然记得她的容貌,白皙的皮肤和甜美的笑容,在毁灭前是那样可爱,可惜随着轻生的决心而逝去。我曾想要像她一样,在青春上找个句点。她没有成功,我没有付诸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