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对于农家人而言,不光是吃顿比平常丰盛很多的菜,更是祭祖的大日子。八仙桌上先端上九碗菜,摆好碗筷,倒上老酒,请祖宗们”回来“吃饭。朝门口边即下座,没“人”坐,放上一筒米,立一炷香,点燃——祖先开饭啦!

    期间,任何人不可随意走动,只能在桌前拜一拜,请“祖先们”吃好喝好,求他们保佑儿孙安康。半柱香过去,闵父方来收拾碗筷,把一碗碗冷掉了的菜都端回厨房热一热,而闵母取来一畚箕元宝、纸钱,在门口烧。

    幽幽凑上去帮忙,还学着大人的口吻说:“拿去花,拿去花,花完了打电话给我们。”养母一听,不对啊,赶紧纠正道:“尽管花,以后还会孝敬的,不用惦记家里人。保佑老少平平安安。”末了,她娴熟地在纸灰上倒点老酒,嗤的一声,烟灰四起。闵母摸摸幽幽的脑袋,吩咐她叫长辈们吃饭。

    闵母将自家种的小青菜倒进牛肉雪菜锅子里,此时酒精炉里还扑腾扑腾地燃烧,等菜烫熟了,几个人一分,滋溜一声吃进嘴——鲜嫩甘甜的青菜,裹挟着酸辣,美味!

    老人们最喜欢的还是酸溜溜的腌菜冬笋。外婆先把新鲜的肥肉加几片腊肉熬出许多油,再放入精肉、冬笋片儿炒出香味,最后加入腌菜、豆腐。

    腌菜是自家做的。待大白菜成熟之后,闵父割下,放在院子水泥地上晒几天,再放入大缸,撒上足量粗盐,压实,盖上大石头,过个把星期,就能入锅了。

    以前村人们还不太稀罕这冬笋,只是当做普通的菜,就像在过度捕捞前不稀罕甲鱼、泥鳅、野鱼一般。后来,喜欢的人越来越多,它的身价便涨了,特别是下过雪之后,人们上山挖笋,需要多费神费力,卖价自然也高些。一些村民没活做时,就去赚点生活费,有的是人要,而且很多人点名要安吉的竹笋,几十斤上百斤地买。

    闵父开厂,认识的人多,不用亲自去挖冬笋,自有人送来,家里吃不完,便送东送西,权当做人情。退休之后,闵父耐不住无聊,叫上儿子,背着蛇皮袋,扛上锄头,半天功夫就能找到一蛇皮袋的冬笋,或送人,或放在家里——将笋剥壳后马上水煮,待冷却后放入冰箱冷藏,要么连壳埋在黄泥巴里,等到要吃的时候再挖出来。

    宥嫣喜欢用腊肉熬油,加入冬笋丝,翻炒几下,再加荠菜,倒入冬天新打的年糕或糍粑。早中饭就这样解决了。

    安吉人靠竹吃竹,竹的生命力异常旺盛,短短一年里就能从点儿大的领地扩大成一小片竹林。闵父家门口就种了一亩田的竹林,一年四季都有麻雀在枝叶间啁啾,下边是鸡鸭在玩耍、觅食,回报以肥沃的排泄物。小狗也爱凑热闹,没事儿就去里面转悠。

    到了初春,一场春雨过后,闵父就穿着雨靴进林子挖鞭笋,拿来放汤,亦可和肉丝一起炒,鲜嫩无比。

    红壳笋细细长长的,得挑它嫩的时候摘来,放点雪菜炒,特别下饭。多余的红壳笋,人们给它们剥了壳,整个放水里煮,放凉后,再撕成条状,撒盐后放在大太阳下晒成干,无论什么季节都可以拿来吃。

    做法很多,可以简单地做碗清汤,亦可用青椒炒,放老鸭或排骨里炖汤。

    夏季是竹子的生长季,山民会让笋静静地长成会弯腰的竹子。

    秋季的笋个儿大,不受欢迎,乡人挖来卖掉大部分后,才会留下剩余来烧。闵母喜欢用毛笋炒雪菜,酸酸的,特别下饭。

    过去,邻居向村人收毛笋以制成保鲜笋,放进金黄色的方罐子,再出售给外地食品厂。后来,这些厂子都已关闭,大部分的人选择了出去闯江湖。

    闵母将鸡腿夹给幽幽和哥哥:“来,两只鸡腿你们分。”哥哥抱怨道:“奶奶,我不想吃鸡腿。我都吃了八年了!”闵母说:“有的吃就吃,等你以后把老婆带来,想吃都不给!”哥哥把鸡腿夹给幽幽说:“给妹妹吃。”幽幽还回去道:“我不要,我又不是你老婆。”大人们哈哈大笑,小孩子总有办法令人捧腹。

    哥哥把鸡腿还给奶奶,说:“我就吃鱼。鱼好吃。”闵父想起过去,说,那时候穷,鱼是摆设,小孩子不许吃鱼,因为鱼要留着招待拜年的客人。他还说,假若他一直吃一碗菜,他的爷爷会拿筷子打他的手,因为这是不礼貌的行为。要是餐桌上有花生,他只能夹六颗,再多就不行。

    宥嫣心想,幸好刚才阿爷吃了饭拿了钱心满意足归去兮。果然,讨好祖宗有福报,她暗笑,转向豆腐——这可是年前廿五刚做出来的,是祭祖不可或缺的菜品。